說來不幸,我是個公主。
落難的公主。
我從小錦衣玉食歡樂度日直到那年十二歲,懷王起兵造反,父王鎮壓無果拼死把我護送出宮。
三日后,我在街頭醒來,得知仆個氏一族已被全部處死。
而我是僅存的一員。
也是那天,我被買進了青樓。
我才十二歲,接不了客,便被安排去端茶倒水洗恭桶。
我一日一日地干活一日一日地思考怎么逃走。
終于,機會來了。
中秋佳節,園子的姑娘客人喜玩長明燈,還在閣樓里舉行賽詩會。
熱鬧非凡。
我伺候完一輪,趁人不注意,鉆到了送菜的板車底下。
等了好一會功夫,送菜的大爺顫顫巍巍搬著個大木桶朝這邊走來。
我等他去搬第二個的時候,一溜煙從板車底爬上來鉆進了大木桶。
一路顛簸,我中午吃的餿窩窩頭都快給顛簸出來了。
我不再是青樓女子,也再不是一國公主。
我隱姓埋名在民間流浪,一不偷二不搶,在街邊圈個地干起乞討的買賣。
為啥叫買賣,緣于我不白拿人家的錢,我會給人畫畫、寫字以化作交易。
我的丹青,是宮廷御手教的,自然差不到哪里。說起畫像,我出逃前父王已經將關于我的所有畫像盡數燒毀,僅有少數人見過我。哦,我給自己取了名字,叫林初。
林初啊林初,你怎么又被買了呢?
我望著碧波里的人影,臉上兩個巴掌印隱約可見。
其實,我也沒那樣丑。
就是個子矮點,臉圓點,胳膊腿粗點,說話聲細點。
可于太子府誠然拉低了平均水平。
我很不招待見。
任何人對我都是。
因我不愛說話,活干得不好,人十分的菜格外的多余。連看門的大狼狗都勝過我。
至于他們為什么把我買來,大概是人販子把我說得天花亂墜哪兒哪兒都好。
我白天一個人干活,晚上和一個老嬤嬤睡一間房,老嬤嬤耳朵有疾聽不見聲音,話也說得不利索,我成日價的“獨處。”
是了,再說說這個地方的主人吧。
太子——楚一南。
至今我見過他兩次。
一次是破天荒的一天早上由我給他倒恭桶,一次是太子受禮時,全府的人到齊給他祝禮。
我對他乃至他的父皇當今的圣上是沒仇恨的,從某一層意義上來講,還應當感謝。
感謝他們一家帶兵殺了懷王殺了一眾亂臣賊子。
只是,楚雄帶兵前來營救時,為時已晚,我的父王哥哥已經犧牲殉國。
后面的,楚雄如何如何當上了皇帝,我就不曉得了。
撇開這些,我單單對太子楚一南這號人簡直恨之入骨。
如果,他不打我不朝我亂發脾氣泄氣,我僅僅覺得這個人不學無術嬴蕩下流。
眼下我看來,他囂張跋扈、卑鄙無恥、視人命為草芥……
我第一次給他倒恭桶,就被他一腳踢倒,潑了一身屎尿。
第二次太子受禮,其他藩王世子什的送了許多珍貴的弓箭,楚一南大喜,拿了下人當人肉靶子。
很不幸,我被選中當了其中一個人肉靶子。
晚上我邊給手臂上的傷口上藥邊想,如果將來他當上皇帝,實非百姓幸事。
但我又能如何,我連自己都保不住,過了今天不知有無明天。
我起身拍了拍手,擦干眼淚,繼續回院里干活。
我的日常,倒恭桶。
整個太子府的恭桶我基本上接過手。
太子府很大,很美,我倒完恭桶,日也漸漸西沉,天邊一道彩霞,霞光萬丈。
當真極美。
我見太子的兩個寵妾一個周美人一個虞美人朝這邊走來,我趕緊低下頭在路邊跪下去。
這兩個可不是好惹的主。
后院的墻柳至今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別找上我別找上我……
“呦,這是哪里來的毛丫頭,一身臭氣烘烘的?!?/p>
我吞咽口口水,不敢抬頭,“美人,奴婢是在后院里伺候的?!?/p>
“如今府上收奴才也不看看么?什么樣的都敢放進來,瞧你這樣,給本宮的奴婢提鞋都不配?!?/p>
“還擋在這兒!快些滾吧!”
我哇地一聲喊出來,胸口火辣辣的抽疼,周美人的鞋尖可不是一般的尖,還正中我的心窩子。
我踉蹌爬到一邊,很不幸,楚一南來了,這三個湊一處整我,我大約沒得活路了。
我顧不得口里的咸腥溢出來,道了句“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殿下萬安?!?/p>
楚一南直接跳過我,左手樓著周夫人親一親右手樓著虞夫人吻一吻,笑咪咪說“跟她一般見識做甚,我帶你們兩個去騎馬?!?/p>
二位夫人蜜語甜言笑得花枝亂顫。
三個人人模人樣的走了。
我逃過一劫,心里甭提多僥幸。
夜晚,我在草床上躺著,想著明天還有倒不完的恭桶不知不覺睡著了,一夜無夢。
第二日,太子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得不亦樂乎。
因為皇后要來了。
皇后一來,楚一南穿得正兒八經、整整齊齊,一改往日紈绔做派。有那么點像太子了。
加上昨天,這是我第四次見他,每次見他我的下場都很慘,我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原來,皇后此次來太子府是給楚一南挑太子妃的。
啊,是送太子妃的。
我瞧見形形色色一干美人從門口進來,頓時滿室馨香,我在頂后頭都聞見了。
楚一南好像很受用,起來細細打量,從美人身上挪不開眼。
我跪在后門的一個角旮沓里,隨時等候傳喚。
一傳我就把水送上去,一傳我就把水送上去。
如果你以為會讓我接近局面,那么你錯了。我負責把水送去后房的灶臺,燒。
我再放眼望去時,楚一南已經坐回了自個位置上。
“兒臣的婚姻大事全憑母后做主,母后看中的兒子都喜歡?!?/p>
自然是喜歡,這里頭的哪個不是花容月貌。換我我也喜歡。
皇后當真不客氣,干凈利落地點了站在中間的一個。
唔,這個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這是丞相的千金,王靈兒,沉魚之貌落雁之姿,太子覺得怎么樣。”
楚一南背對著,我且看不清切他的正面,只見他悠然走到那位身前,“真真是個曼妙的人兒,做本宮的太子妃可愿意?”
“臣女,愿意。”
選妃結束。
他們送走皇后,我繼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我提著一桶進水,走至半道,覺得腰與小腹甚是脹痛,今早起來就有些癥狀,此刻愈發難忍。
我想還是先將水提回去,否則待會上頭責怪下來,晚飯又得泡湯吃。
經著疼痛,我走一點水桶里的水就灑一點,沒走多遠,桶里的水灑到遠沒有一桶了。
腰痛得無比強烈,我沒哭可眼淚直流,我扶著桶往旁邊的青石上坐。甚覺下身一股熱流淌出,我一驚,又是一股熱流淌出。
我拿手摸摸身后,有血。
我害怕至極。
真哭了。
“是誰?”
我一怔,迅速止住哭聲。
“誰在哭!不要命了,大好的日子,敢在府里哭。出來!”
四下空曠,無一可躲之處,我知我沒救了。
便索性哭個痛快。
我從放聲大哭哭到嚎啕大哭,我想父王想兄長想過去的一切一切。
結果就是,我被拖到雜房重打了三十大板,背上血肉模糊,流下的血掩護住了裙子上的那灘血跡。
夜晚,老嬤嬤給我上藥,燈火昏暗,我見她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她含糊不清告訴我,裙子上那灘血的來歷。
我明白,我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