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把我當做什么了不得傳承的傳人了啊，非物質還是非文化？還有，那位觀瀑老人究竟是位什么樣的大佬？怎么你一上來就問天下局勢的，我的設定是個一輩子沒有出過上京方圓幾十里的孩子啊。你們忘了么？

蕭凜先不由得苦笑。“啟稟圣人，這天下——”

“你我師徒相稱即可。”青年調整了一下坐姿，笑容可掬。

但是就是那么簡簡單單地坐在那里，一股虎踞天下的氣勢便油然而生。

這讓前世只見過院長的他壓力很大，當真感受到了傳說中的上位者氣勢。

“是，老師。”蕭凜先定了定神，拿出了給領導講ppt的狀態，隨即開口問道。

“老師是問天下局勢，還是宋遼之間的局勢？”

“當今天下，除了南朝與我朝之間，還有其他值得關注的么？”

雖然西夏在二十年前剛剛打敗過遼國，但在這位遼國雄主的眼里，偏安西南的西夏不過是芥癬之疾，不足為慮，遼國真正的敵人，只有大宋。

“天下何其大也，依學生看來，吾遼國心腹之患，一在內，一在北。”

“北？”耶律洪基皺起了眉頭。內似乎大家好像都知道說的是什么，但是這北——

“但且講來！”

“正是北方那女真諸部！”蕭凜先心中一動。

女真是吧，就讓我先給你在遼國皇帝面前扎一針。

“女真？”所有人都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似乎一群ceo在看一個沒有什么經驗的新人大談創意一般。

這種眼神，蕭凜先很熟悉，他作為職場新人給領導提“想法”的時候，對方也是這種寬容中帶著果然如此，又帶些考校的眼神。

“當今宋遼西夏之間，三足鼎立地格局已成，西夏偏安一隅，坐擁天險，本土勢力和羌人勢力混雜，好比后漢時期之蜀，而南朝富庶，但南人個性溫和，內部腐朽不堪，兵將戰力堪憂，且文華風流，好比那六郡八十一州之吳，而我大遼三分天下有其二，虎踞北方，好比那北魏。”

這是古人闡述道理的慣用方式，先找一個以前的例子作為比對。

“北魏是么，倒也貼切。”耶律洪基仔細的品了品，微微點頭。

這小子好毒的心思！蕭總管也品出其中意味來了。

說大遼像北魏，可是魏武王曹操死后，新主暗弱，一時不查之下，權力被司馬氏暗暗侵蝕，最后奪取了江山。

而此時大遼的司馬氏是誰，這不就明著說耶律重元狼子野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篡魏的司馬氏，家主司馬昭正好比當時的魏帝大很多！

這不是明著影射了么。

不過見到耶律洪基一副我心憂戚戚焉的神色，顯然這位天子門生搔到了皇帝的癢處。

“既然本朝如同那北魏，那么合該本朝一統天下，為何汝又言講，本朝大患，在于北邊的女真呢？”

“回老師的話，現在皮室軍之內，有多少女真人？”蕭凜先不慌不忙地反問道。

這——場中眾人細細一品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皮室軍是大遼最精銳的騎兵部隊，非遼國八部之人不得加入，所有的吃穿用度，兵甲馬匹，都是遼國最好的。類似宋朝的禁軍那樣。

但是皮室軍又跟南朝一觸即潰的禁軍不一樣，可謂天下第一強軍，選的多是軍中的十人敵或是百人敵，驍勇無比，在遼國對外的戰爭中，多次被當作最后的殺手锏使用。

“蕭總管!”耶律洪基喊了一聲。

“回稟圣人，女真人多驍勇亡命之徒，這皮室軍中，亦占十之四五爾。”蕭總管苦笑著說。

遼國立國將近百年，第一批皮室軍及其慢慢變成了遼國的貴族，而且遼國這幾年已經越來越富庶，不少遼人家里已經良田美婢，遼國的貴族們，已經不再以加入皮室軍拼命了，反而因為其待遇好，吸收了不少女真的勇士。

“我大遼第一軍，竟然已經有這么多女真了嗎？”耶律洪基雖然對于皮室軍的狀況有幾分清楚，但是這個數字擺在眼前，不由得讓他暗暗心驚。

用來拱衛自己的大遼第一軍，竟然有大半是女真人，雖然他知道，這些女真人大多是士兵或者小將領，但是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感到有些不安。

作為馬上皇帝的他，很清楚中下層軍官對于士兵的影響力，因為將領高高在上，士兵們平日里接觸最多的也是這些校尉級的軍官，若是有一日揭竿而起……

耶律洪基不僅覺得有些后怕。

回去徹查皮室軍的人口，要將女真人打散重編。耶律洪基暗自打定主意。

雖然他也很想將大部分皮室軍的女真人都開了，但是想了想，還是作罷。

沒辦法，他現在也要依靠皮室軍為其作戰，女真人驍勇，驟然開革，怕是戰力要下降好多，而且還有個皇太叔在一邊虎視眈眈，若是被他收買，自己的帝位危矣。

沉吟了一下，耶律洪基示意蕭凜先繼續。

“方才講到三足鼎立之勢，學生乃是想說，西夏占據地利，南朝這幾年風調雨順，占據天時，而我朝既無天險可守，而且北地氣候惡劣，唯一所占者，則是人和。”

這上一狐當真是字字誅心啊。撒老也回過味來了，人和，人和，不就是說皇太叔一系在內掣肘嗎？

不過撒老和蕭總管兩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子說的對。

“等等！”耶律洪基打斷了他的話，隨即打了個手勢。很快，房間的陰影了傳來了淅淅索索的聲音，很快，幾名貼身侍衛的模樣的人就退出了房間。

房間里現在只剩耶律洪基，蕭總管和蕭凜先了，連撒老都守在門口，一副我什么都聽不見的模樣。

看著這個狀況，蕭凜先不禁要問。

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到底tm藏了多少人啊！！

當然他也不會蠢到去計較這個問題，于是他繼續開口道。

“西夏錢糧人口遠遜于遼宋，所憑恃橫山黑山天險者，即是屏障，又是阻礙。而南朝冗官冗兵冗費已經觸目驚心，看似富庶，但是錢財多在士人之手，百姓疾苦，國庫空虛，看似鮮花著錦，實則內部已然腐朽爾，至于我朝嘛……”蕭凜先沉吟了一下，并不開口。

“內部不穩，可是如此？”耶律洪基沉著臉說道。

“學生不敢！”蕭凜先趕緊行禮。

“有何不敢的，確是如此爾。”耶律洪基感慨的說。“汝且繼續——”

“所以，學生大膽推斷，幾十年之內，無論是哪一方，都無法發動一場檀州那樣的大戰！”

檀州之戰，乃是遼宋兩國奠定局勢的一場大戰，當時的宋朝皇帝盡起幾路大軍，意圖收復燕云十六州，被遼軍以少勝多，在檀州大敗宋軍，然后宋朝遣人議和，定下了遼人高興宋人恥辱的檀淵之盟，從此遼國奠定了自己天下霸主的地位。

“確是如此啊——”耶律洪基慨然出聲，在沒有繼位之前，他也是野心勃勃，想要繼位之后一竟父皇遺愿，一統江山，但是接過這個江山之后，他突然發現，外有西夏宋朝聯合，內有權臣掣肘，國庫并非想象當中充盈，想要一舉滅掉宋國，并不像遼人平日說的那么容易。

遼國太窮了，窮到有些軍隊還是用的骨箭和木棒。

“光是這份見識，汝可做得林牙爾！”耶律洪基聽到前面這番論述，已經覺得這位韓王傳人格局之大，目光之深遠，已經勝過朝中不少官員了，不由得感嘆一聲，這韓王一脈，果然盡是出些妖孽。

“即是如此，為何汝又說朕之大遼，心腹大患在北方女真呢？”耶律洪基已經收起了老師考校學生的態度，自稱朕起來，明顯就是一副君前問對的架勢。

“回稟圣人！，“蕭凜先也察覺到了對方的變化，于是換了個口吻，以臣禮事之。

“這女真人生于白山黑水之間，若不與天爭命，早就活不下來，而且女真貧瘠，若不與人爭斗，則無法長大，且女真多以漁獵為生，不事生產，若想要活命，只得剩瘋狂劫掠而已。故此女真人多悍勇亡命之輩。因為他們不夠狠，就得死！”

“正是如此。”耶律洪基點了點頭。想起那些進入軍中的女真人，出兵之時，哪怕遼兵看不起的破麻布都視若珍寶，而且個個亡命，手段之狠，讓遼人都為之心驚。

“不過女真諸部雖然驍勇，不過其人口稀少，哪會影響到吾大遼。”耶律洪基開口問道。

他說的，也正是大遼上層對于女真的看法，在遼國上層看來，一幫女真蠻子，不過是自己的財產和奴隸而已，雖然有些驍勇，不過是吾等遼人養的狗，心情好了給他們點骨頭，心情不好了，只需幾萬大軍，血洗整個女真不跟喝湯一樣。

“女真人雖稀少，皆因過于貧瘠之故，但是今日女真之人，得了我大遼庇護，允許他們與吾等交易，更有不少女真之人進入軍中，得了不少財物，已然漸漸富庶起來，女真新生兒已經較之前多了不少，況且女真所占之遼東，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如果女真從我大遼之中再出一位雄主，統一女真諸部，十年生計，十年教訓，圣人不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嗎？”

“熟悉？”

“若是女真部出現一位類似大圣大明天皇帝一般的人物……”蕭凜先欲言又止，急忙跪地請罪！

“是凜先多慮妄言，癡人說夢，大圣大明天皇帝何等人物，乃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圣主，怎會有第二個類似之人出現。”

蕭凜先不得不請罪，所謂的大圣大明天皇帝，正是遼國的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

而當時的耶律阿保機和契丹人，所處的狀況正合現在的女真一模一樣！也是貧瘠的部落，分散的權力，兇悍的族人，受雇于當時的鄰國當雇傭軍，直到出現了一位名為耶律阿保機的梟雄，統一了契丹各部，短短數十年，已經成為天下霸主！

“小子死罪！”蕭總管也立刻呵斥道。“圣人，老臣請將這妄言圣祖的小兒就地斬殺！”

蕭總管這是保他，如果說當真要治他的罪的話，一句妄議國政禍亂君心就足以讓他死得透透的了。

大遼的大圣大明天皇帝乃是功蓋古今第一人，無雙無對，這在大遼，算是一條明面上的政治正確，不容得反駁。

所以蕭凜先一說出口，就立刻跪地請罪了。

“既然有罪，那便罰汝進宮，跪在圣祖靈前三日以謝罪吧。”耶律洪基輕描淡寫地說。

我擦，這哪里是請罪，明顯是賞賜好嗎？

能在大遼歷代皇帝靈前跪著請罪的人都是什么人，哪怕是玉陽公主，都不得入祠堂，只有諸皇子和嫡系親王有此資格。

這位天子門生，圣眷太過啊。蕭總管不由得感嘆道。這項命令一出，朝野肯定一片嘩然，這蕭家小院，怕是要更被踏破門檻了。

“謝過圣人天恩！”蕭凜先也明白這個“懲罰”怕是一項天大的榮譽，但是又怕自己此舉太過于驚世駭俗，于是期期艾艾地說。“圣....圣人恩重，小子肝腦涂地難以抱萬一，怕是小子品行太過頑劣，無顏見圣祖啊。”蕭凜先做出哭腔，跪著請求道。

“既是如此，那就進宮面壁十日，好好靜思己過。”耶律洪基方才激動之下，一開口許諾了如此這么一個重大福利，本來君無戲言，他也不好意思收回，現在看到這個小子主動提出，正好給了他一個借口。順水推舟的改成了宮內面壁。

比起之前雖然好了不少，也是極大地恩寵了。

耶耶吾可是在宮內面壁過十日的，光是這句話，足夠讓蕭凜先可以上京城內橫著走了。

上一狐知情識趣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想到自己這位門生的外號，耶律洪基不僅笑了起來。

既然提到了大圣大明天皇帝，那么話題已經進行不下去了，耶律洪基最開始不是很以為然，但是細聽之下，越發覺得此子的話有道理。

遼人是怎么起家的，當時的環境如何，耶律洪基比在場所有人都清楚，而現在他的治下出現了比遼人更加驍勇更加野蠻的女真，正在走遼人的老路，這讓耶律洪基怎么不上心。

雖然覺得女真出現一位圣祖一般的人物是不可能的，但是女真有這個潛質，誰會將這么大的事寄托在對方沒有梟雄出世身上呢？

時勢造英雄，要知道，耶律阿保機最開始不過是個契丹八部的一個落魄的貴族子弟而已，小的時候為了避免被敵人追殺，不得不東躲西藏，而韓家的先祖韓知古，不過也是個奴隸之子。君臣風云際會，短短幾十年，打下了諾大的江山。

關于這一點，學過帝王術的耶律洪基比誰都清楚。

北地自有北地的法則，跟中原之地講究忠君愛國不一樣，只要有利益，他們甚至可以出賣一切。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如果女真當中出現一個梟雄，那么今日依附遼國的小部落可能在一夜之間轉而依附對方，對方的聲勢就會像秋天草原上的野火一般，勢可滔天！

想到這幅場景，再想到已經暗地里強大了不少的女真人，耶律洪基不得不承認，這位少年說的事，很可能是真的發生！

“既然汝說那遼東的白山黑水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且試講來。”

lei了lei了，看到耶律洪基沉吟了半晌，突然問出這句話來，蕭凜先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了，雖然不知道能占多少分量，但是女真可能禍亂大遼的這個觀點，已經在這位遼帝心中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今后就讓我用人血來澆灌它吧！

蕭凜先胸有成竹，緩緩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