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瑨自認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他也實在沒有想到,那湯燁居然會把滄瀾國的未來壓到他的身上,甚至為此還不惜將過往的事情全部告訴他。
若能手刃仇人固然是好的,只怕這天下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忍受放任自己的仇人在外逍遙,可母后薨逝多年,縱然他再恨,現在他身上畢竟還肩負著一個國家的重擔。
為著這長久以前的事情,放下手邊緊要的國務,派出那些因為前不久才終于因為政變結束,得以休息的兵將,僅僅為了這尚不知真假的事務再度廝殺,他還沒這么不知輕重。
將信放在正熊熊燃燒的蠟燭上點燃,他毫不猶豫地擲進了放在地上的火盆。
……
既然決定不幫,傅瑨也不啰嗦,直接叫人備了一架馬車,讓那刺客自出城去,可誰知他卻說什么車馬太惹眼,他靠雙腿趕回去便好。
這可是個奇事,雖然滄瀾距華陽不遠,但僅憑雙腿,就算武力高強,晝夜趕路,那距離也還是能讓人走上十幾天的。
那刺客一邊火急火燎地要這邊作出決定,這下又情愿枯走回國,傅瑨倒覺得這事還有點意思。
為了監視那人的目的是否如他所說那么單純,他便派了明言把那名黑衣刺客送出城外,那人卻一步三回頭,一個勁兒的磨磨蹭蹭。
“早些回去吧,你磨也沒用,我們陛下沒工夫搭理你們這事情。”
明言心里又急,陛下那邊還有一攬子事等著吩咐他呢;可又不好催得狠了,畢竟陛下也吩咐了讓他好生監視著,又說雖然這人是以刺客身份來的,但現在滄瀾國力還是不可小覷,華陽好不容易從苦難中走向太平,雖然憑著先輩的底子還是能讓別國維持面上的敬重,但現在這關口上,還是謹慎些好。
“我們君上來之前交代我,他說信上所言句句真心,此次若非事態緊急,他決不能將過去做的那些事統統告訴武德皇帝。”
言下之意,是滄瀾依舊認為華陽是這天下間最強盛的國家,希望傅瑨能出手相幫。
明言聽了,掩面輕笑了一下:“這位兄弟,你這話可真是抬舉我們華陽了,我們華陽雖然已經經歷了百余年,但因為先帝,如今只憑著以前的底子死撐著,這點,我們還是看得清楚的。”
黑衣刺客倒是沒想到他如此直白,楞了一下:“公公倒是個爽快人。”
“這也沒什么好遮攔的,陛下常說,敢于直面,才能從荊棘中走出一條新路來。”
明言面朝前走,有些清淡地說出這句話,但眼中透出的光亮已經表明了,他有多么信任和尊敬他的陛下。
華陽得此帝王,乃華陽之幸。
刺客終于不再磨蹭,明白這么拖下去不是辦法,還不如早些回去,把結果告訴陛下,說不定還能換來一絲轉機,這么想著,他也快步向前走了起來。
明言沒算到這人突然的轉變,為了趕上刺客突然如飛的健步,倒是把他累了個夠嗆,好容易到了城郊,他已經喘得再說不出一句話。
“多謝公公一路相送,在下先行一步了。”
剛到城外,刺客一個閃身便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恰時,明言正一手扶著樹,一手撐著膝喘著大氣,聽到刺客的話,勉強伸起一只手,想回應一句,但最終,嗓子里也只是發出了輕微的一聲。
確認那刺客真的消失了,明言這才直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看了看遠方的天空。
一個黑色勁裝的健壯男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明言身后:“公公,他們已經跟上去了,我來護送公公回去。”
“走吧。”
……
十余天后,滄瀾皇宮。
刺客晝夜不舍,回到滄瀾時,天才蒙蒙亮,一進宮里,便趕去了主君的住處,也不顧守夜侍者的阻攔,把君上從睡夢中叫起。
天色尚暗,湯燁命人點上了幾支蠟燭,便讓刺客將武德皇帝的話,如此這般,一字不差的全部稟告了他。
“君上……現在該怎么辦?”刺客皺著眉頭,等著君上裁決。
湯燁久久地沉默著,眉頭緊鎖,不住地在殿中踱著步子,口中念著:“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
大殿之中氣氛低沉,刺客瞧著君上如此,也不敢再隨意搭話,只靜靜立在房中柱下,等待著君上的決定。
不知過了多久,絲絲橙黃的光亮撕碎了灰暗的天空,透過糊著細絹的殿窗照進了殿中內,原本還覺得明亮的蠟燭的光芒,此時也在這對比之下,顯得尤為遜色。
湯燁看看灑落在殿中地面斑駁的光影,苦笑一聲:“太陽終歸是太陽。”
刺客一時不解,疑惑地看著君上,卻聽主君聲音突然洪亮起來,繼續說道:“華陽正值復興之時,命人備上厚禮,隨我一同趕赴華陽。”
……
傅瑨發動政變奪取父權,各國雖然因為華陽兵力就算被昌樂敗了這么些年,卻依舊鼎立于世界之巔,而不敢有所議論,但傅瑨心里知道,這些國家雖然表面上沒有異議,但也都還不愿向他示好。
不過于他而言,這也不重要,反正華陽一團亂麻現在都還沒搞清楚,表面沒有,就已經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了。
少了外交上的麻煩,省了各種交集往來,于華陽、于他來說,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本以為把那刺客打發了,接下來的日子便能繼續處理國內的政務,但連他都沒想到,這滄瀾君主居然如此執著,僅僅過去一個月不到,他竟然親自帶著那一眼都望不到頭的漫長隊伍,出現在了洛陽城外。
彼時傅瑨正準備重建暗宮,雖然還沒開始動工,但前期的準備事務都已經走上了正軌,此時這洛陽城里他還不想如此正大光明的接待這外來使臣啊。
傅珣素日游樂民間,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個人,那日卻剛巧到他長明殿,來瞧他在他們奪政之后不久在殿外種下的許多柳樹。
見自家王兄為這事頭疼,他蹲在殿外土地上,一邊看著那長高不少的柳樹枝干,一邊漫不經心地,對著站在窗邊看著他侍弄柳樹的王兄說道:“讓他們來也無妨,反正華陽正在整頓,宮內也不止要修繕這么一處宮殿。”
這話倒是點醒了傅瑨,果然旁觀者清,自己這么些日子忙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腦子都成了漿糊了,居然忘了這宮內要重整的何止暗宮一處。
反正現在還不到最緊要的關頭,讓他們進來也的確無妨。
沖著傅珣說了一句:“還好有你。”他便急匆匆轉身,向著在殿外守著的明言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