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體的主要問題在于前腦島左側出現了病變。
前腦島與情緒加工和意識有著重要的聯系,目前學術界雖然尚不能達成一致,但已有科學家拿出分析案例力證前腦島與人類意識有著重要的聯系。多次的猿類大腦實驗,雖然目的并不是研究大腦具體組織的影響,但沒想到間接記錄下了前腦島的病變過程。
我對比了數據,實驗體的病變是一種突然間的質變。在復現實驗以前,并沒有很明顯的病變,只是偶爾在大腦的零星區域找出了極其微弱的異常。然而,在復現實驗開始時,實驗體的大腦大量呈現出了塊狀異常,而且異常數值隨著實驗的進展變得越來越不具有規律性。我把數據通過電腦進行比對,發現在初期,異常數據呈現出線性的增大過程直到第一次復現實驗完成。但是在第二次復現實驗時,數據呈現出一種凌亂,這些數據間找不到一點邏輯關系,異常可以出現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甚至不需要刺激。
我找來小趙:“上周,實驗體有沒有出現什么情況?”
“有。”小趙說,“前天的下午,出現過狂躁癥狀。實驗體持續擊打墻壁,手部受傷嚴重。大約半小時后,又似乎進入了幻想的狀態,表現出野外生存的特性。”
“你是說持續擊打墻壁?”
“是的,這也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實驗體持續擊打墻壁至手部受傷,可它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而它停止擊打后,又立刻進入了新的狀態,似乎對擊打墻壁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
“有恢復正常過嗎?”
“有,那天晚上就恢復正常了。恢復后可以觀察到他對受傷疼痛還是有正常疼痛反應,并且我們實驗人員,飼養員及獸醫可以再次接近它并替它包扎。在下午時,它對我們有明顯的攻擊行為。”
“你是說,連對飼養員都有攻擊行為?”
“是的。它似乎完全不認識飼養員了,以往飼養員對它的聲音命令完全不起作用。”
“現在飼養員對我們的實驗非常反感。畢竟是一手帶大的,還是很有感情的。現在,我們的實驗把實驗體變得瘋瘋癲癲,產生了攻擊行為,所以,院士們要求停止實驗。”
“科學實驗哪有不失敗的,瘋癲了就要停止,那怎么進步。為了科學犧牲的動物成百上千,之前也沒聽這幫老古董有意見。”
小趙看著我氣急敗壞的模樣,縮了縮脖子,溜了出去。
下午的會議上,我不停向院士們強調實驗項目不能停,我一直都認為自己并不擅長言語,卻有些驚訝于今天自己的雄辯能力。從一些院士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他們情緒和態度的轉變,從拒絕到猶豫到贊同。看著他們的轉變,我很有信心能夠將實驗推動下去。
“你的訴求我們完全明白了,我們再討論一下,明天給你書面回復。”院長朝我揮揮手。至始至終,院長除了這句話沒有再多說一句,我看著他的眼睛,除了看到一潭深不可見,毫無漣漪的水外,看不見任何情緒。
離開會議,我轉頭來到實驗體的飼養基地。
飼養員看見我,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他一轉身,背對著我,手里還在整理給實驗體的食物。
“我知道圓圓是你們買走的,我是沒有立場說什么。既然賣給你們了,我也只能對圓圓盡照顧的責任。”
“實驗失敗,實驗體受損傷,再正常不過了。現在我在這個實驗體身上發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難道你要讓我停下?你也知道你把這只猿賣給了我,那你還有什么立場去和院里反映情況。”
“你不要滿口實驗體實驗體,它有名字,叫圓圓。沒錯,圓圓在你們眼里就是個實驗體,是冰冷的實驗體。但是在我眼里,圓圓和我的孩子一樣,我從它生出來就照顧它。你們現在把它弄得瘋瘋癲癲,你還好意思來見我。”
“你也說了,我們實驗室買了這個實驗體,那么我帶走它也是天經地義的。而且合同里也寫了,實驗中可能產生一些意外情況。這是不可控的,而且實驗體也不會被退回。”
飼養員猛然站了起來,轉身走到我身邊,怒視著我:“沒錯,我是簽了那個合同。但是我還記得你當時跟我說過,這個實驗不會有什么危害,只是通過對大腦做刺激,看看大腦的反應,而且你們會善待它。就是信了你們的鬼話,我才把圓圓給了你們,可是現在呢。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毫不客氣地說:“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這個實驗還是要進行下去。實驗體我們會帶回。”
“是你們的院長同意我帶回我的圓圓,你要帶走,那你拿著院長的意見來。”飼養員抬起手,用手指指著門,“不送!”
碰了這跟硬釘子,我悻悻地回到實驗室。別的院士老頭我不擔心,但院長那老頭模棱兩可的態度,讓我不免有點心慌。
院長心里到底有什么小算盤,誰也不知道。
還有,他到底在顧慮什么?
我突然感覺我的頭和撕裂一般疼痛。這種痛就仿佛有人硬生生地把工具插入我頭骨縫隙中,然后用手用力地扳開一樣。瞬間我覺得天旋地轉,我判斷不了平衡,撞翻了凳子,也裝翻了電腦。我平躺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扭曲成一個漩渦,又展平成一片波動的平面。我的四肢沒有力氣地攤在地面上,我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大腦里除了痛只有混沌,連眼睛都不聽使喚。
我就這么躺著。我感覺自己吐了,嘔吐物從胃中泛出,流出口中。但有些流入了鼻子,流進了氣管。我感覺窒息,但我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著意識一點一點消失。
我看到門被推開。
幾個穿著白褂的人似乎在喊著什么。有人把我挪動,反而引起了我更劇烈的嘔吐,有人清理著我的嘔吐物。他們的臉好像萬花筒里的景象一樣,撕裂,重組,有時候混亂,有時候完整。他們的身體就好像在哈哈鏡里一樣,一會被拉長成細條,一會被壓縮成團狀。他們在我面前奔跑著,讓我更加眩暈,我想讓他們停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終于,幾個人抬來擔架,把已經意識不清的我抬離了實驗室。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