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何煜文回到了中國，這個生他養他的國家。

他推著行李走出首都國際機場，招呼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地中海的頭型，看來平常沒有少熬夜。

司機下車將何煜文的行李搬上了后備箱，然后回到主駕駛位置，看著后視鏡，問道：“小哥，您去哪兒啊？”

何煜文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抬起頭回答道：“西城前門大柵欄街11號。”

司機聽完后，說了一聲得勒，便開車前往了何煜文報出這個地址。

何煜文看著窗外的老BJ，有些傷感，也有一些陌生，離開了十一年，再次回來，有一種非常彷徨的感覺，還有一點慌張。

司機在路上直接就打開了話匣子，問道：“我聽您的口音不是BJ人吧？”

何煜文回答道：“老BJ，不過在國外生活了很多年，口音有些變了。”

“那您去前門大棚欄街是為了拜祭何老爺子？”

何煜文有些詫異的問道：“你認識何老爺子？”

司機嘆息著回答道：“何老爺子在整個BJ城誰不認識啊！何老爺子可是國家一級表演藝術家，他的離世很多人都知道了，還上熱搜了。何老爺子將自己這一輩子都貢獻給了自己熱愛的表演事業，沒想到離開的這么突然。據說何老爺也沒有留下什么傳人之類的，可能以后老BJ再也沒有“何崇樓”這個京劇班子了。”

何煜文再次抬頭看向窗外，過了好一會兒聲音才從后座傳來，問道：“師傅，你也喜歡聽京劇啊？”

司機的眼睛目視前方，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就一個大老粗，哪里懂什么戲劇啊！看戲劇還不如聽相聲，圖一樂呵。不過我還是挺尊敬傳承和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的這類人的，他們是值得敬佩的。”

今天帝都的霧霾很重，也堵車，不過沒有堵多久，車子便繼續往前開了。

這司機雖然是這個世界上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沒有多少人認識他，可他說的話卻代表了絕大多數人的認知。

京劇沒落了，沒落到已經沒有人欣賞的地步了。

以前你站在臺上，臺下的人都會認為你是個角。現在你站在臺上，畫著個大花臉，人家還以為你在扮小丑。

何煜文在十一年前便明白了這個道理，京劇只能夠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卻成不了大眾主流。

現在流行什么？

相聲、脫口秀、電子競技還有唱跳、rap、打籃球、踢足球。

就連中醫都沒落了，戲劇沒有理由還能夠讓人保持著高度的關注。

十八歲那年的何煜文放棄了京劇，選擇了去學脫口秀，結果和老爺子鬧僵。

他的脫口秀在美國紐約州非常受歡迎，還拿過節目波士頓喜劇的冠軍，全美喜劇的四強。這也是這么多年來，他在美國經濟來源的重要支柱。

出租車停下了以后，何煜文和司機告別，看著周圍的老BJ建筑，和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樣，這里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

何崇樓就在西城大珊欄11號，是在清朝末年由何煜文的太爺爺修建，傳承至今的。

這是一個非常有歷史底蘊的梨園行，而今天的何崇樓原本兩邊掛著的大紅燈籠，換成了大白燈籠，說明里面在辦喪事，路過的人都知道了何老爺子去世的消息。

何煜文懷著非常復雜的心情進入了何崇樓里面，一路上看見了很多陌生人，也有人看了他一眼，拖著行李，與這里的人格格不入。

在戲臺子底下坐著一群人，臺上正在唱戲，唱的這一出叫做《哭靈牌》。

情節是劉備率蜀兵、蠻兵在猇亭大敗吳兵，沙摩柯射死甘寧，江南大震。孫權遣諸葛瑾押解范疆、張達及張飛首級往蜀營求和，劉備不允。乃設位哭祭關、張，斬殺范、張及傅士仁、糜芳，誓必滅吳。

簡單的意思來說就是劉備率兵在猇亭打敗了吳軍，孫權立刻差遣諸葛瑾把張飛的人頭送回去，同時也將范疆、張達押解到蜀營求和。劉備不答應，給張飛和關羽設靈位哭著祭拜，斬殺押解回來的二人及其當年迎接吳軍入荊州的傅士仁、糜芳，發誓一定要滅了吳國。

《三國》中有寫，張飛為了給關羽報仇，下令三日之內制造白盔白甲。次日，張達和范疆請求寬限期限，張飛大怒，命武士將其縛于樹上，各鞭背五十，并揚言若違期，殺二人示眾，因此懷恨。兩人商議，決定先下手。當天晚上潛入營帳中刺殺了張飛，投降東吳。后來孫權為了避免戰爭，將他和張達押送回蜀國，被張飛的兒子張苞萬剮凌遲，以祭張飛之靈。

這便是這出京戲，《哭靈碑》的由來。

臺上唱老生劉備這個人，何煜文離開了這么多年，實在識不得是哪位了，應該是京城京劇世家中的一位長輩。

此時正好唱到的那一段是，你喝聲震斷了當陽橋，英雄虎將天下少，你韜略高膽氣豪有勇有謀保孤朝。

這是說張飛在當陽橋，當陽橋又叫長板橋。

張飛在長板橋一聲怒喝，聲如巨雷，竟使橋斷水回，嚇得曹操旋馬而走，夏侯杰當場斃命，眾將亦一起西往奔逃，棄槍丟盔者不計其數。

事實是不是如此，不得而知，何煜文卻是不信的。

要是張飛真的有這么兇猛，蜀國早就滅了魏國和吳國了。

何煜文站在臺下看了許久，然后繼續往內堂而去。

走到內堂的時候，只見一個花甲老人正盯著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煜文小子，真是你啊，煜文小子。”

何煜文恭敬的行了一禮，喊道：“三爺爺！”

三爺爺何遠森，是自己爺爺的第三個弟弟，還有一個二爺爺。

何家在何崇樓這位太老爺之后的一代，也算是一門三杰。

不過二爺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那個年代正好趕上知青下鄉，病死在了塞外，剩下了自己的爺爺何遠山和三爺爺何遠森這兩兄弟。

何煜文當初離開家的時候，三爺爺一家正在北方做生意，也沒有這么顯老，更加沒有這么顫顫巍巍。

一晃，十一年過去了，他們也足足有十五年沒有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