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那眼神明顯是對你情根深種，她最親近之人不是你么？”我輕輕擦了擦青銅刀刃，“還是說，她轉生成了花妖，移情別戀了？”

不得不說，我實在很同情趙心。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招惹上了朱瀧。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樣貌普通，性子普通，連名字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這樣的人遇上了驚才絕艷的人，一輩子也不夠賠，怕是要生生世世痛苦的。這不，她轉生成花也就罷了，偏偏是龍君養的花，偏偏有了靈性修煉成精，又是一番糾葛。就算她不愿也再沒辦法，已經完全由不得她。

龍君只是看我，大概是我戳了他的痛處。夜明珠把他的臉映得一片慘白，他突然沒頭沒腦道：“她最喜歡這些會發光的東西。”

他恍惚了一會兒又不清不楚道：“我帶你去找他。”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啊。我偏頭躲過一片鋒利的柳葉，饒有興致地看著對立的兩人。

龍君還沒有說話，那人就道：“滾！”

那人一身綠衣，大約是個柳樹精，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氣讓我很有好感，于是開門見山道：“我是異錄閣主座下玲瓏，想向閣下求點血。”

異錄閣縱橫三界天下聞名，那人卻沒什么反應：“是為了梔子？”

梔子？可我聽說那花妖好像是梅花啊。龍君低低道：“我想把她找回來。”

“人都死了，還找什么？”那人眼睛血紅死死看著龍君。

“人死了還有魂。”我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魂。”

那人看著龍君笑了，厲聲道：“她魂飛魄散在我懷里，我不是告訴你了么？你還嫌不夠？”

他邊說邊又射出一把柳葉。我見龍君動也不動，一片柳葉小刀似的沖他的眼睛過去，忍不住替他擋了一把。凝來的花雨紛紛揚揚迎上柳葉，桃紅柳綠翻飛，看著很是賞心悅目。手心一熱，我心道果然混吃等死荒廢了修為，隨意一掃就見一道血紅的液體往下流，我頓時愣在了當場。

我……不是魂嗎？還會流血？

龍君不知為何也愣住了，突然一把抓過我的手，涼得我一哆嗦。他大約使了個治愈術，傷口便迅速愈合了。主人說當年在神魔之戰的戰場撿到的我，渾渾噩噩連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大約是當了炮灰。這么些年我一直深信不疑，乍一看自己還會流血，也沒有被騙的憤怒，只是覺得十分有意思。

這些事可以回去問主人。我不甚在意，那柳樹精不知是因為傷了我還是我露那一手太讓他震驚，面色一變就想上前，嘴唇抖了半天。我朝他擺了擺手：“無事，是我太久沒有修煉，法術都生疏了。”

我轉頭問龍君：“你娘子魂飛魄散了？”這樣可就沒我的事了，女媧來了都找不回他娘子。我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嘆了口氣，那趙心也太慘了點。說著我想把手抽出去，結果一抽竟然沒抽動。

我冷下臉抬頭看龍君，還沒說什么，柳樹精突然瘋了一樣沖過來擋在我身前，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道：“放開她。”

主人經常說我沒有一點察言觀色的眼力見兒，這會兒我見兩人都面色凝重怔怔把我望著，再沒有眼色也生出了一種荒誕的感覺：我莫不是梔子吧？

龍君仍是死死把我捏著，我心下一沉，捏訣便拍過去：“龍君何意？”

他被我拍得退了幾步，眼睛一下變得血紅。我心頭狂跳，轉身便走，身后不知誰的聲音微弱得消散在風里：“梔子……”

當初我為自己起名字，水晶翡翠瑪瑙都想過，從沒想過什么梅花梔子，聽著多俗氣。驟然一聽自己和梔子有牽扯，感覺別扭得不得了，一路飛奔回了異錄閣，好不容易尋到主人，劈頭便問：“主人，梔子是誰？”

他斜倚在小榻上看了看我，慵懶道：“早說你沒有眼力見兒，你還不服氣。我還當你一見他就能想起來。”

“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呆呆傻傻像個木頭，真是一點也不討喜。”主人瞇著眼睛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我也不需要你討喜，本想就這樣看著你混吃等死也好，可惜早年欠了他一個人情……”

我隱隱聽出了他的意思，就見主人悠悠嘆了口氣：“十萬丈幽冥，三千里奈何，他一步一叩首……此番是我對你不起，梔子。”

心里莫名一陣翻江倒海的抽痛，主人起身走到我身前：“往生花可以讓你想起過去。”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指尖冰涼，身形慢慢隱去：“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愿的。我給他見你最后一面的機會，一日后你的記憶會再次消失，你還是你，我的玲瓏。”

往生花從我衣服中飛出，飛快沒入我的額心。像是一把鈍刀子狠狠捅入我的心臟，我全身一片冰涼，疼得恨不得打滾，模糊間見那人跑過來抱住我，我聽見自己支離破碎的聲音道：“龍皎……”

干凈得如同皎皎白月光，卻一眼就要了我的命。

黑壓壓的天幕被漫天雷電撕裂，西海的水黑得一片死氣，我承了九道天雷，身上的傷愈合又被崩開，他給我的裙子牢牢黏在身上，似乎已經長進了血肉。我勉力轉頭，那人冷冷看我，高高在上的模樣。

梅華縮在他身后，我恍然發現那張秀麗的臉與我是趙心時竟有五分相似。我無聲地笑了半天，想起梅華闖禍后，銀烈不知為何卻恨上了我，那人去東海借兵，深深看我半天對我說，他在凡間歷劫時負了梅華，要我看護好她。昨夜他找到我：“魔族要梅華承九道天雷，我要你代她受。”

天雷劈開混沌不明的前世，死到臨頭，我才想起原來我是趙心啊。我是趙心的時候沒辦法恨他，如今還是沒辦法恨他。

就是太苦……天雷慢慢隱去，我隱約感覺身上在發光，像是一層水，柔柔掃過已經沒有知覺的傷口。自小長在我旁邊的柳樹精柳華咬牙把我抱起，喃喃道：“別怕，別怕，我不會讓你死……”

再醒的時候不知在哪里，外面的天血一樣的紅。柳華說我睡了很久，身上的傷奇異地好了七七八八，問我哪里疼。

“我心疼……”我想了很久告訴他，“我不想做梔子了。”

被那人一手養大，睜眼閉眼全都是他微微一笑的模樣。

我走過被戰火燒焦的土地，跟隨忙得暈頭轉向的鬼差入了黃泉。生魂根本無法承受黃泉這種深入骨髓的陰冷，我走到奈何橋的時候頭發已經結了霜，耳朵眼睛卻還流著溫熱的血。奈何橋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我隨便抓了個魂問：“孟婆在哪里？”

那魂道：“誰知道呢，被擠掉忘川水里了也說不定。你找孟婆做什么？”

“我想討碗孟婆湯。”

那魂看了看我：“怎么，為情所傷啦？那你舀一碗忘川水吧，都差不多。”

岸邊的水看起來很黑，于是我赤著腳往里走了一點，捧著喝了幾口才發現，那魂沒告訴我忘川水可銷皮蝕骨——我的皮膚像墻上剝落的白灰，一點點消融，露出鮮紅的血肉。等我走到岸上的時候，甚至看見自己的大腿骨，亮晶晶地結了一層冰霜。

我呆呆地坐著，一幕幕畫面飛速閃過，將我甩在身后。有個人彎腰站在我面前，嘖嘖道：“什么東西要你這樣去忘？嘖……簡直不能看了，回頭給你畫張皮。以后就跟著我吧，叫什么名字？”

我茫然道：“龍……”

我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又死活記不起來。于是我想了一會兒，道：

“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