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匆匆的結(jié)束，留下潦草凌亂的篇章。生活緊接著就翻開下一頁，不肯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

從天南海北趕來又坐在同一個教室的學生們?nèi)齼蓛闪闹倮锇l(fā)生的故事，講著一些當?shù)乜梢阅脕懋斪鲂υ捴v的新聞，詢問著彼此一樣頹廢的假期生活來尋找安慰。顧霖汐坐在座位上，低著頭胡亂的翻著寒假作業(yè)，視線卻總是飄向門口，左手邊顧眠風的座位上還空著。當顧眠風單肩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視線里，顧霖汐合上了寒假作業(yè)。抬頭對上顧眠風的視線，隨意笑笑，語氣輕快的問顧眠風：“怎么這么晚？還以為你不來了?！?/p>

顧眠風坐到座位上，把書包放到膝蓋上，邊往外取寒假作業(yè)邊回答：“路上有點堵?！?/p>

“明明就住在學校對面，有什么不能告訴我的呢？還要編這么沒有想象力的理由搪塞我?！鳖櫫叵€是“哦”一聲，讓顧眠風知道自己聽到了。

呂思宇依舊眉宇英氣身板挺拔，甩著胳膊，邁著虎虎生威的步子走進了教室，看到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的“雙顧”，下意識的上去打招呼。顧眠風還草率的點了點頭，顧霖汐連頭都沒有抬，翻著快要被翻爛掉的寒假作業(yè)。呂思宇尷尬的走回座位上，盯著兩人的背影，一臉的莫名其妙，絞盡腦汁的思考哪里得罪了兩位少爺。

日復一日，三人以一種奇怪陌生而又默契的方式相處著。或者說安靜的方式相處著，以前話最少的呂思宇反而變成了最能說的，久了之后，呂思宇產(chǎn)生了自己變成“話癆”的錯覺。感覺顧霖汐和顧眠風用眼神就完全可以交流了。呂思宇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了開學這最恐怖的一周。

在留校的二人時光里，尷尬的呂思宇不得不發(fā)起了反擊：“顧霖汐，就算你們不理我也要給我一個理由吧？你們不想和我做朋友可以直接說啊，沒必要這樣冷處理的?！?/p>

“理由？難道不應該是你先給我一個理由嗎？”顧霖汐眼皮微挑，冷冷的回擊。

“我？給你什么理由？”呂思宇一臉茫然。

“原來你都不記得了，真是嘲諷啊！”顧霖汐低低地說：“還記得寒假我給你打的電話嗎？你為什么不回我電話？”沒有理會呂思宇啞然的表情，也沒有理會剛想辯解而張開的嘴唇。顧霖汐又接著說：“你不是想知道為什么顧眠風變成這樣了嗎？顧眠風的媽媽，那個每天給我們送飯的阿姨，那個在你留校叫你去家里吃飯的阿姨，在我給你電話之后去世了，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我給你打電話，是想要告訴你阿姨在哪個醫(yī)院哪個病房哪張床上躺著，想讓你再見見這個你所謂的母親般的人最后一面，也想讓你來和我一起照顧顧眠風?！?/p>

因為用力咬著嘴唇，呂思宇有明顯蒼白牙印的嘴唇幾次張大又緩緩合攏，慢慢的有那么幾滴眼淚蓄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就是不落下來，呂思宇仰起頭，透過水幕望向模糊了的天空。

顧霖汐依舊不依不饒，漸漸拔高的聲音在空闊跑道上顯得格外刺耳：“可是你呢？掛斷電話之后再無音訊，你根本沒有在意我們兩個所謂的朋友??！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嗎？明明是你啊！明明根本都不在意，還要來質(zhì)問我，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呂思宇看著眼前面紅耳赤的男孩，印象中是第一次有這樣粗魯瘋狂的舉止吧。這個嘶吼著的男孩，顯得那么無助。呂思宇能深深體會那種孤獨時刻想要自己去幫助他卻不得的感覺，也能回想起無數(shù)個夜晚陪在顧眠風身邊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做什么也無濟于事之后痛苦的無奈，也依稀能還原在醫(yī)院每個角落等著電話響起的無數(shù)個時刻?？墒牵约簠s什么都沒有能幫助他，也沒能及時出現(xiàn)在顧眠風身邊，也沒來得及看那個如同自己母親一般關(guān)愛自己的女人。太多的來不及，太多的很可惜。最可惜的是，即使是這樣，再回到那一刻，也依舊無法改變什么。

呂思宇無法抑制傷感的聲音在漸漸冷靜的顧霖汐耳邊響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一切都很抱歉?！?/p>

顧霖汐已經(jīng)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對呂思宇有一些過分，長久以來的相處已經(jīng)把呂思宇真的當做男生來對待，可是無論有多熟悉，她還是個女孩子。然而道歉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被悲傷堵在了胸口。

呂思宇不介意的盤腿坐在跑道上：“霖汐，其實那天接你電話的是我爸爸！對吧？你一定會想，怎么會是我爸爸，如果真的是我爸爸，怎么會不認識自己的女兒呢？其實嚴格的說，他也不是不認識我了，只是有時候不認識了而已。他得了老年癡呆癥，是間接性老年癡呆癥，一發(fā)病就什么都不記得了，發(fā)病的時候做的事情也全都不記得了?！?/p>

顧霖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悶悶的杵在呂思宇身旁。

呂思宇不在意的笑笑：“沒事，我都已經(jīng)習慣了，很久了，真的是很久很久了。自從我媽媽離開我們......哦對，我爸爸以前是一個消防員哦，很棒吧。一次火災中濃煙灌入，因為缺氧傷到了腦神經(jīng)。我媽媽在醫(yī)院照顧了爸爸六個月，從飄雪臘月到酷暑六月，媽媽在醫(yī)院住了六個月，180天，卻在第181天，在爸爸醒來的前一天，媽媽選擇放棄了。媽媽紅著眼對我說：‘別怪媽媽，媽媽堅持不下去了?！瘚寢屪詈笠淮谓o爸爸刮了胡子，洗了身子，剪了指甲。就拿起草草打包好的行李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媽媽。那年我六歲。可是媽媽離開的時候那紅著的眼眶，不舍的回頭都在我的心里深深的扎根悄悄的發(fā)芽了，它們茁壯成長然后告訴我‘不要恨她’。第二天醒來的爸爸得知媽媽離開的消息后在醫(yī)院又住了一個月，等到病好出院之后，才慢慢發(fā)現(xiàn)那天其實是另一種病的開始。人們總說思念是一種病，原來是真的哈哈哈?！?/p>

顧霖汐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呂思宇，卻很想哭，不知道面前這個女孩子哪里來的那么大那么多的勇氣拼命地讓自己成長，又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勇氣選擇原諒和掩飾。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特別想像院子里的其他男孩子一樣的堅強和勇敢。到現(xiàn)在也算是如愿以償。我終于長成了我希望我期待的樣子，可是越來越失望了。也不知道失望些什么，明明應該開心自己的如愿以償不是嗎？爸爸的行為舉止越來越超乎想象，起初只是回到原本的消防局想要繼續(xù)上班，久而久之，大家對他原本的尊敬也變成了戲弄的玩笑和嘲諷。現(xiàn)在發(fā)病之后的爸爸利用清醒時的能力想要做清醒時不敢做的事情，越來越頻繁的離家出走，想去不知名的地方找他思念的人。這次把他找回來之后他發(fā)瘋打傷了奶奶，奶奶還臥病在床。下一次發(fā)病又該怎么辦？其實我也很無助了，也有過了想要放棄的念頭。但是，我要是放棄了，就會變成了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的人了，我要是放棄了，爸爸就會變成了沒有妻子也沒有女兒的人，所以，我要更堅強，更勇敢啊?！?/p>

又是飽受折磨的沉默和安靜，顧霖汐脆弱的的神經(jīng)一次又一次的被呂思宇的言語挑釁，敏感的淚腺在不斷地刺激下泛著酸澀。呂思宇卻感覺舒服了不少，當把在心里埋了十幾年的故事□□裸的暴露在空氣里的時候，反而有了輕松的感覺，也沒有那么的難堪，或許是因為是顧霖汐這個人的緣故吧，因為聽的人是顧霖汐，所以輕松。

顧霖汐小心的聲音順著夜晚依然略有冰冷的空氣傳來：“對不起?！?/p>

呂思宇無聲的微笑在黑夜里綻放：“沒關(guān)系的。”

顧霖汐低沉的聲音帶著沉悶難過的語氣：“真的對不起！”

“沒事啊，一切都會過去的！”呂思宇眼眶濕潤說。

這，也會過去，那，也會過去，一切都會過去的。無論你在意或不在意，那些讓你感到幸福、快樂、尷尬、窘迫、難過、傷心亦或悲痛欲絕的瞬間都會漸漸淹沒在將來未知的時光里。不必期待，也不必長久的停留，之所以一切都會過去，正是因為我們也無法停下轉(zhuǎn)動的時光齒輪。

“我們還是朋友嗎？思宇?！?/p>

“是啊，永遠都會是?！?/p>

“也是，這樣的事我們都一起經(jīng)歷過了，還有什么我們在一起不能克服的嗎？”

“不會有的，我們已經(jīng)不能再狼狽了，生活怎么說都該對我們好一些了吧?！?/p>

“思宇，無論怎樣，都不可以放棄，你還有我們，好嗎？”

“好。我還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