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百日誓師大會在藝術中心大禮堂召開,去年這個時候,顧霖汐還是作為學弟學妹代表為學長學姐加油助威,今年再一次站在演講臺前,卻是代表全體高三學子為自己宣誓立志。
顧霖汐宣誓完站在幕布的側面,聽著臺底每個班級輪流站起來高呼班訓,看見底下黑壓壓的一片,整齊有序的方塊站起坐下,并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呼喊聲,眼眶漸漸的有些濕潤了。可能坐在臺底下和站在臺上的感覺不太一樣吧,感受著著一浪高過一浪的聲潮的侵襲,仿佛能看見每一張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上的堅毅和勇敢,那種想要用盡全力拼搏和不放棄的猙獰在每一寸肌膚上顯露出線條。
聲潮陣陣,班旗在每一位班主任的手中揮動,漸漸從幕布后面走到舞臺中央,響應著班主任的號召,坐在底下每個班級紛紛扯出早已準備好的條幅,高高的舉在頭頂上,隨著《我相信》的旋律揮動著手臂。零零散散的哼唱漸漸變成全場的大合唱,臺上臺下,老師同學都在放聲的釋放自己的感情:再堅持100天,再拼盡全力100天,給自己的十年寒窗一個最滿意的結局,為了不讓將來的自己后悔,請對最后的100天負責。
這個晚會,講不完的是十年來的努力,道不盡的是對未來的期許,說不清的是落淚緣起感動還是不舍,還未言語的,有那么那么多的感情,溶解進眼淚,灑在這片讓所有人痛苦并快樂著的土地上。
在空氣中彌漫的各種的情感還未完全消散的時候,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一隅天地里,在知識的海洋里上下沉浮。
黑板上的數字消減的格外的快,早讀時無意間的一瞥都能看見黃底紅字少的讓人心疼可憐的數字醒目的掛在墻上,瞬間清醒起來的大腦就像磕了一把薄荷糖又喝了一口冰水一樣。
當太陽出來的越來越早,當月亮的遲到早退成為習慣,夏天再一次悄無聲息又明目張膽的占領了故陽的一花一草一世界。在陽光直射的頂層教室里,雖然裝了風扇依然無濟于補。用顧眠風的話來說就是:“風扇能干嘛?無非就是把一個地方的熱氣吹到另一個地方唄!”整個教室里,除了風扇底下的人好受一點之外,每個人都忍受著熱浪的不斷侵襲頑強的在座位上扎根。在來之不易的周末過后,班里的男生女生的頭發變得更短了,女生或者扎起高高的馬尾,有些率性的則男生帶著閃亮的光頭出現在教室里,光頭也榮幸的獲得了大家的愛稱:“高考沖刺頭”。
顧霖汐滿意的摸著自己扎手的寸頭,比劃著自己頭發和顧眠風頭發的長短,而顧眠風比劃著自己頭發和呂思宇的長短:“思宇啊,你再這樣理發的話頭發都要比我倆的短了,你難道沒有告訴理發師你是女的嗎?”
呂思宇頭也沒抬,騰出一只手胡亂的撓了撓自己亂糟的頭發,順便送出了中指:“這樣多好,早上起來都不用扎辮子,而且一周不洗頭都不會有人發現!”
“雙顧”不約而同的皺起鼻子,并在拿書鼻子前扇了扇,仿佛想要驅散從呂思宇頭發中散發出來的假想“氣味”。又覺得這個動作娘爆了,鄙夷的看向對方。顧眠風原本長長的劉海已經全部理掉了,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清晰地發際線,柔和的眉眼在一年多之后再次暴露在每個人的視野中。顧霖汐看著熟悉的眉眼,對闊別已久不見的老友一般敘舊:“好久不見了啊,顧眠風的眉毛!”
呂思宇也抬起頭端詳著沉匿了一年的眉宇,笑著調侃:“留了板寸的顧眠風要比顧霖汐更好看了哦!”
顧霖汐不滿的低頭看著呂思宇,呂思宇小心的解釋:“我是覺得你的眉宇太溫柔了,我更喜歡眠風這種英氣一點的,沒有說你不好看啦!嘿嘿。”
顧眠風騷氣的撩了一下的眉毛,撫摸了自己的額頭,繼而對顧霖汐仰起下巴:“朕的帥氣,你這等凡夫俗子怎能體會得了,不好意思,朕要去和知己探討問題了!”說完還真的跑回桌上抓起習題冊來和呂思宇認真的討論起了知識點,煞有其事的樣子顧霖汐不忍打擾,聽了一會之后忙跑回座位上去翻找補充遺漏的知識點。已經習慣了的,所有的嬉鬧打鬧最后都會有一個草率又合理的結束方式。
當學弟學妹們開始嫉妒學長學姐們的飯菜比自己的更營養豐富的時候,當全校上下都變更了作息來配合高三的生活習慣的時候,當高二的學生像曾經那樣被稱為“準高三”的時候,當每周的升旗儀式慢慢有了告別的味道時候,當每天中午的電臺廣播里播放著誰又為誰點的“同桌的你”的時候,當老師們的話終于變成“休息休息吧,馬上就考試了,別累壞身體”的時候......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埋頭走了這么遠,厚厚的日歷也只剩下寥寥幾頁,自己也終于站在了5月的尾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的戰場。
一截一截的鐵質的臺階被拼接在一起,連成長長的弧形梯子。在一旁陰影里等著合影的學生們還拿著小小的錯題本爭分奪秒的背單詞記錯題。在麥克風里傳來整隊的口令時,才急忙收起資料按照指令走到巨大鐵架上指定的位置。
夏日的太陽驅散了清晨的濃云,突然亮起的大地把每個人的臉照的神采奕奕,快門閃過,捕捉到了這一瞬間大自然帶來的感動——原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每個人的鼻尖都是紅的,原來在清晰地細節里有那么多雙手拉在一起,那么多的肩膀摟在一起。太陽眨了一下雪亮的眼睛,就照亮了所有的感動。
大合照之后,散去的人群重新聚成小團體開始拍自己班級的合影。在老王大嗓門的招呼下,顧霖汐迅速找到了自己班級的根據地。看到在后排沖自己招手的顧眠風,走過去和兩人站到了一起。所有人都已經在國旗桿下整整齊齊的列隊,仰著被曬紅的臉蛋,露出天真自信的笑容。鏡頭最后定格的那一下,是呂思宇驚嚇的眼睛和變形的臉,顧霖汐和顧眠風一左一右捏著呂思宇的臉蛋,夸張的對著鏡頭笑著。
隨著鏡頭一閃,人群轟然散去,跳下臺階三五成群的離去,這一散,就此去經年再沒可能重聚,這一散,就是今生的散場。
“思宇,你怎么了?為什么不開心啊?是舍不得我們嗎?”顧眠風湊到揉著臉蛋的呂思宇旁邊詢問。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呂思宇整個人卻是低氣壓的狀態。
呂思宇用想要殺人的眼神的瞅著顧眠風,咬了咬牙,卻用了輕快地語氣:“告你們一個好消息!”
顧霖汐手揣在褲兜里低頭側耳表示愿洗耳恭聽,顧眠風更是瞪著大眼睛等著好消息。
“我不用參加高考啦!”呂思宇的標準笑容,潔白的八顆牙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鉆石一樣閃著光芒。顧霖汐抬了抬眉毛,顧眠風就像機關槍一樣替自己把所有問題一股腦掃了出去:“你被提前錄取了?可是為什么沒聽你提起過?也沒有見你出去參加考試啊?還是?”
呂思宇捋了下耳邊幾縷稍微長了一些的頭發,小心翼翼的笑起來的樣子卻像含著黃蓮一般苦澀:“我決定,不參加高考了!哈哈哈,想不到吧!”
“可是......為什么啊?”顧眠風帶著哽咽的笑腔和不解其意的尷尬笑容。顧霖汐扶著欄桿緩緩坐在臺階上,穿著改過的校褲的兩條腿又細又長。
“其實,你們兩個人都知道我爸爸的事情。”顧霖汐抬起頭看向顧眠風,對上了顧眠風的視線,又不約而同的偏過頭重新看向呂思宇。
“昨天我奶奶給老王打過電話了,說了最近爸爸越來越糟糕的情況。我要回去照顧爸爸,老王也同意了,我明天就可能要離校了。老王已經在給我辦手續了。”呂思宇一向強硬霸道的語氣此時聽著卻是綿綿不盡的疲憊。
顧霖汐站起來揉了揉呂思宇的肩膀,磁性冷靜的聲音循循善誘:“如果想要真的幫助你爸爸的話,可能最好的辦法是你要走出那個小村莊,然后在未來的某一天榮歸故里,承擔起這個家的所有,找見對你爸爸很重要的那個人。而你要走出那個偏隅一角,高考可能是最好的機會,甚至是唯一的機會。”
呂思宇搖搖頭,笑著看著顧霖汐:“我又怎么會想不到呢?可是我背負的壓力太多了,如果參加高考完我還要去上大學,如果不上大學也就沒必要參加高考。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放心的去更遠的地方上大學呢?不僅僅是爸爸,還有奶奶。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許我再堅持下去了。”
顧眠風低垂的眸子緩緩地抬起,隱約的霧氣似乎籠罩在眉宇之間,張了張嘴說道:“可是,十年啊,你努力了那么久,我們又在這個夏天付出了多少啊?你為了參加這次高考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淚水,卻在高考的前一刻臨陣退縮你真的舍得嗎?不會不甘心嗎?不會后悔的嗎?”
“這怎么能是臨陣退縮!我沒有!我......”
“呂思宇!你還記得當初和我說過什么嗎?你說我為了我的媽媽,你為了你的爸爸,你會陪著我,拋棄所有的低沉,一直一起努力下去,完成我們的夢想,活成他們期待的模樣,帶給他們能感受到的感動。而你現在選擇退出,就這樣放棄我們共同的夢想不覺得很殘忍嗎?你就這樣離開,不覺得很不負責任嗎?”終了是咆哮的聲音,泣不成聲的嗚咽,控制不住的顫抖著身體,緊緊攥著呂思宇的手臂,不認輸的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呂思宇看。
“我沒有,我沒有放棄我的夢想,我也沒有想要對曾經許下的承諾不負責任。可是我真的是在去做爸爸想要的和他期待的啊!你的媽媽不在了,可是我爸爸還活在那個偏遠的地方,在清醒的時候抓狂的思念著那個拋棄了我們的女人,在不清醒的時候用潛意識里的想念傷害折磨著自己。他現在就很需要我啊,我一刻都等不及了,我怕再來不及去關心他,就要失去他了。我不想經歷和你一樣后悔的親情!如果我再失去爸爸,我就誰都沒有了!”呂思宇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用每一句話深深地刺進顧眠風的心臟里,融化成冒著森然寒氣的冰渣,游動的刺痛著顧眠風身體的每一處。
一眼萬年的對視。
甩開攥著自己手臂的手,呂思宇仰著脖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驕傲的頭顱不曾低下,就如往常一樣,從來沒有屈服過的那樣。
顧霖汐走上前把顧眠風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自己用另一只手抹去悄悄在眼角積蓄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