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宇端著做好的飯小心的送到奶奶床邊,扶著身子幫奶奶慢慢的坐起來靠在床背上,支起小桌子,把筷子遞到奶奶的手中。奶奶用滿是厚重老繭的手摩挲著呂思宇白凈細膩的手背,兩滴濁淚猝不及防的濺落在手背上,呂思宇抽出似被灼傷的手,幫奶奶收攏起額前散亂的白發,督促奶奶趕緊吃飯,旋即轉身躲回了廚房。
片刻,像往常一樣把剩余的菜端到餐桌上,去客廳招呼爸爸吃飯。爸爸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著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安靜的吃飯,餐桌旁只有尷尬的安靜,偶爾筷子和碗碟邊緣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又顯得詭異。一個滿配三口之家的一日三餐都在仿佛無止境的安靜中度過了一個多月。
呂思宇提著行李箱背著大包小包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爸爸頂著長長的油頭愣在門口,又什么都沒說。一家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時候回到這個家意味著什么,只有放棄一些才會得到另外的,向來是不變的定則。所以,呂思宇放棄的是高考,是未來。
無能為力的的匍匐在命運和生活腳下,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用沉默來逃避。
率先打破沉默直面生活的是這個家里唯一的男人:“為什么要退學?你不去高考上大學將來靠什么生活?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見?”
只要開口,沉淀醞釀了一個月的問題就會被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氣中,總歸要面對,再逃避也只是自欺欺人。
“奶奶給王老師打電話了,哦對,你可能還不知道王老師是誰,是我高中的班主任。奶奶和王老師說了你們現在的情況,所以我和王老師商量之后選擇回來,嗯沒錯,照顧你們。”呂思宇平淡無瀾的和爸爸一一解釋,拿著一雙筷子舉棋不定,目光一直徘徊在桌上的兩道菜之間。
“我在問你,你以后靠什么生活?等你奶奶死了,等我死了,你要怎么生活?我難道不可以照顧自己和我媽嗎?你操什么心?”爸爸毫不掩飾的聲音穿過走廊鑿穿墻壁到達臥室,奶奶低頭摸著滿是皺紋的臉上縱橫的淚水,又十分拼命的壓抑著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聲。
“你們還能活好多年呢,最起碼在這些年我還得好好照顧你們,你們死了以后我也能一個人好好活下去,別擔心。再說,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還另說,怎么照顧我的奶奶?”依舊那么冷靜的語氣,明明咄咄逼人的反擊不慌不忙的從一張一合的嘴唇里吐出,就顯得那么蒼涼。
爸爸像耶穌一樣被□□裸的牢牢地釘在十字架上,作為男人和父親的驕傲和尊嚴散落了一地。現實冷酷的降臨,再多的無所謂都是硬撐,再多的掙扎都無濟于事,那些掉落的尊嚴、驕傲、信仰,卑躬屈膝拾起來都是在浪費勇氣。
“我不是沒有征求你的意見,我只是不想讓你親口跟我說‘回來吧’,那樣的話對您會很殘忍不是嗎,這樣或許是對您最好的解脫吧。畢竟我們不是沒有選擇了嗎?”呂思宇放下筷子,直視爸爸漸漸變紅的雙眼。起身去臥室收拾臥室里沒怎么吃的飯菜,看著奶奶累極睡過去的疲態,輕輕掖了掖被角。
深夜襲來,橘黃色的燈光下,呂思宇坐在窗戶邊擦著自己的頭發,看著桌子玻璃下壓著的照片,是高二那年運動會顧眠風用傻瓜相機拍的大頭照。顧眠風在最前面舉著相機,大大的臉上洋溢著夸張的笑容,顧霖汐在自己身邊抽搐著鬼臉,可能不是有意抽搐的,因為自己一只手擰著顧霖汐的耳朵,一只手勒著顧眠風的脖子,露著大白牙,看著鏡頭。那個時候都有著真實的笑容,如果一直不用經歷,不用成長,就可以一直單純的快樂下去吧。
聽見敲門聲,扭頭看見爸爸倚在門口,爸爸走進房間看見桌子上的照片,笑著問呂思宇:“這是不是顧霖汐和顧眠風啊?”
詫異的看著爸爸,連爸爸許久不曾出現的笑容都沒有注意到,爸爸連老王都不認識,怎么會知道顧霖汐和顧眠風:“爸爸,你怎么認識他們?”
爸爸接過毛巾,站在呂思宇的身后,替呂思宇擦著漸漸齊肩的頭發:“我們思宇也慢慢留成長頭發了啊!”呂思宇沒有吱聲,聽爸爸接著說:“我和王老師一直都有聯系的,從你上高中的第一天我就給王老師打了電話,跟他解釋了自己的病和家里的情況。”
一瞬間被抽走肺里的全部空氣——所以老王從來不問我家里的情況,家長會沒有家長來也從來不曾問過。
“平常我也會和老王打電話,聊聊你的近況,所以當然知道你身邊最好的兩個朋友啊!每次知道他們兩個對你很上心我就很放心,是兩個值得深交一輩子的朋友。”爸爸頓了頓又接著說:“我知道自己和其他爸爸不一樣,給不了你最基本應該得到的。得不到母愛,甚至連父愛都感受不到,從你媽媽走后,我發現自己更不會表達對你的愛,我怕你反感,我怕自己會反感。所以只好悄悄地關注著你的一切,膽怯的關心也就成了習慣。這么些年了,生病的時候我也慢慢的模糊了意愿是想找你的媽媽還是去看看你。”呂思宇控制不住的發抖著,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面前鏡子里父親同樣朦朧的眼睛,爸爸漸漸哽咽的聲音:“是這個世界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的媽媽,我們兩個對不起你啊!可是誰又能怪誰呢?我們是最親的人啊!我......”
爸爸突然哽咽的說不出話,呂思宇轉身摟住爸爸的腰,這么多年了,爸爸的腰桿還是筆直精瘦。一直挺起的腰桿,原來爸爸從來沒有認輸過。
爸爸摸著呂思宇的頭,繼續說:“我拼盡了剩下的所有,想讓你走出爸爸這個魔咒,想讓你離開我們遠走高飛,不要讓我們成為你沉重的牽絆。可是你不聲不響的回來,讓我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恨你不成器。在成長的路上,感情必不可少,可是一定不要被感情左右,否則到頭來終究會因感情而抱憾。爸爸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很想我自己的女兒留在身邊,但是又不想讓你一輩子就這么守著一個破家和兩個老人生活啊!”爸爸終是泣不成聲,從8歲之后,再沒有見過爸爸這么傷心的樣子,原來以為爸爸的眼淚都留給了自己的媽媽,卻不曾想過自己是爸爸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之一,自己也一直值得被疼愛。
呂思宇手忙腳亂的幫爸爸擦著臉上的淚,不時的用袖子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摩挲著爸爸緊扣在椅背上的手,靠在爸爸的胸口,急促又讓人安心的心跳聲讓自己舒緩了很多:“爸爸,我不要扔下你們去追尋什么自己的狗屁夢想,沒有你們我就沒有家了,要未來還有什么用。我只要你和奶奶,你們是我最親的人了,我沒有了媽媽,不能再沒有爸爸了。你為什么不和我說呢,做了這么多為什么不告訴我呢?我一直以為你都忘了我,忘記了怎么愛我。我一直把自己活的像個男孩,是因為更渴望父愛啊,你是我的爸爸啊,怎么可以這么久都不告訴我?”呂思宇壓抑了十幾年的感情隨著淚水一起沖刷過境,決堤一般洶涌而出,打濕了爸爸胸前的整片衣服,環抱的手臂漸漸緊箍著爸爸的腰。爸爸撫摸著呂思宇濕漉漉的頭發,滿是胡渣的臉隔著頭發感受著呂思宇滾燙的溫度。
所有已經發生了的,是結束,又是新生,滾燙的熾熱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