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冬至，荒古帝國下了一場大雪，江東一邊匆匆吃飯，一邊看母親的來信，母親想讓他回家過年，江東略一思索，自己似乎已經五六年沒回過家了，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去。
九頭大皇蛇蛇群，就盤踞在這一名為天冬的要塞之外，隨時有發動襲擊的可能，在此駐扎的人類武者，整日枕戈待旦，連偷得半日閑都不敢，屬于其中一員的江東，哪里有心情回家過年。
“……媽，我下一年回家看您。”
江東給母親回了一封信。
信的結尾，千篇一律。
輕車熟路，把信扔進郵筒。
打了個哈欠，江東有些發困，直接席地而坐，打算瞇一覺，可一陣富有規律的口哨聲傳來，那是傳令哨，這一連串哨音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有數十名去往他國進行貿易的商人，在回來的路上，迷失方向，一一五部負責接應他們。
偏巧不巧，江東便隸屬于一一五部，他強忍著困意，和一眾兄弟們，飛出要塞，根據探子送來的消息，向那群商人趕去。
江東不曾想過，這一去，一一五部百名兄弟，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他一人，他們遭遇了數條九頭大蛇皇襲擊，江東他們把那些商人護在中心，如果不是那些商人眼中露出的驚恐，江東甚至會懷疑，這是一個早就設計好的陷阱。
在數條九頭大蛇皇的攻擊下，江東的兄弟們一個個死去，很快，就剩他江東一人茍延殘喘，這些九頭大蛇皇捉弄了他許久，玩膩了之后，一條九頭大蛇皇的一顆腦袋，長大嘴巴，癱倒在地的江東，動也不動，等候九頭大蛇皇噴吐出的光柱，將他殺死。
但一秒鐘過去。
兩秒鐘過去……
良久過后，死亡依舊沒有降臨。
江東抬頭，就見那頭想要殺死他的九頭大蛇皇，不住地聳動腦袋，顯然是在一次次努力噴出光柱，可聳動數十下，毫無進展。
別說光柱，即便是一縷微弱的光線，都不曾自它口中冒出。
就是從這一刻起，玄氣，消失不見。
九頭大蛇皇們一陣騷亂，江東由此，幸存下來。
沒有了玄力，戰爭的勝負，將取決于智慧，論起智慧，這世上沒有任何生靈，能夠和人類相媲美，所以這一戰，毋庸置疑，是人類取得了勝利，一望無際的大陸，將繼續由人類主宰。
各國都在慶祝這一喜事。
荒古帝國也不例外。
江東他們這些，駐扎在天冬要塞的武者，舉辦了篝火晚會，人們歡呼雀躍，興高采烈，好不熱鬧。
期間有人，拿起火把，遠遠跑去，這是要去告訴，那些還不知道這一消息的人，與他們共同分享這一份喜悅，被氣氛感染的江東也拿起一簇火把，敲開一扇扇村民的門，把人類獲勝的好消息，告訴他們。
聽聞這一消息的人們，興奮地和江東擊掌。
江東后來，不再去敲村民的門，而是高高舉著火把，大聲嚷起來，他跑過一個個村莊，跑過一個個鄉鎮，跑過一個個……
江東最終跑回了一一五部的訓練室。
“兄弟們，我們獲勝了！”
“我們贏了！”
“那群妖獸，再不敢侵擾我們了，否則，咱們就把他們大卸八塊，燉湯喝！”
“哈哈，我們贏了！”
江東聲嘶力竭，吼了一句又一句。
卻無人應和。
偌大的訓練場，空蕩蕩的，曾幾何時，這里熱鬧非凡，吵吵嚷嚷，亂作一團，但今天，訓練場中只有江東一人。
……
將雜事處理完畢，江東就收拾好行囊，回家。
他可算能和母親一起過年了。
失去玄力，再不能在天空飛馳縱橫，江東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天冬邊塞，離家鄉竟是那么遙遠，長途跋涉了好幾個月，居然才走了一小半，粗略估計，要想回到家，他還得繼續趕幾個月路。
一天夜里，他住進一家廉價旅館，還沒入睡，突然數名衙役沖了進來，把他拷走，一個個兇神惡煞審訊了他一番，江東被扣上數個不堪入耳的罪名，對此，江東奮力反抗，死不認賬，結果是他被毒打了一頓。
衙役們把他關在陰暗的地牢中，不間斷地折磨他，直到江東肯認罪，在法庭上，法官說，鑒于江東情節較輕，從寬處理，只叛處兩年有期徒刑，江東依稀認出，他曾救過這位法官性命。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一定是誤會！”
“我是不是在做夢？”
江東不敢相信，自己會遭遇這樣的事。
但這確確實實就是現實。
鎖進囚車，江東被押往監牢，途中要經過長長的街道，江東遠遠望見，那里擠滿了人，這讓江東看到了希望，他覺得普通大眾一定會為他這一位曾經的武者求情，畢竟，他為了保護大家，灑過熱血。
可是，關押他的囚車，在人群之中緩緩駛過，沒有一人開口為他求情，大家反而是爭先恐后，把爛菜葉、臭雞蛋一類的臟東西扔在他江東身上，與此同時，人們還咒罵連連。
“暴徒！”
“殺人犯！”
“以權謀私的劊子手！”
“人類的恥辱！”
江東感覺有吐沫星子噴到自己臉上。
在監牢的兩年，時而被各色人等拳腳款待的江東，漸漸認清，這世道變了，人們不再崇拜武者，俠客聯盟被人們稱為藏污納垢之臟窩，他在監牢中，見過許多熟人，都是曾一同并肩作戰的武者，而今，他們一塊坐牢。
江東莫名覺得可笑。
出獄后，江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繼續往家趕。
他知道母親很想念他。
這些年，母親一定以為他死了。
他要回去，告訴母親，他江東還活著。
他要回家和母親一塊過年。
但半個月之后，他放棄了這一計劃。
規定戴上特殊標志的他，上馬車被人趕下來。
住旅館被人趕出來。
進餐館吃飯被人拒絕。
露宿街頭的他，乞丐都不屑于與他共處一地。
這樣的自己，回去見母親干什么呢？
父親早早離世，是母親把他拉扯大，這么些年來，他不曾在家照顧過母親，也不曾如母親所愿，結婚生子，讓母親體驗一把含飴弄孫之樂，他沒有報答過母親丁點恩情。
如今他成了受人唾棄的敗類，現在回家，只會給母親帶去無窮無盡的屈辱。
自己挨罵就夠了，難道還要母親跟著他一塊挨罵？
他不能回家。
萬萬不能回家！
他不能回去給母親丟臉！
……
江東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這座城市，江東努力表現，竭力去討好官府那些人，終于在五年前，拿到良民證，有了它，江東不用再佩戴特殊標志。
江東再一次開啟了回家的旅程。
一路跋山涉水，行完千里迢迢的路程，家鄉映入眼簾，江東決定晚上再進村回家，以防村民認出他，但靜候夜幕降臨的江東猛然聽到一道嗩吶聲，縱目望去，就見一支送葬隊伍自村子里走出，抬棺材的人走在最前頭。
棺材里面躺著他江東的母親。
江東母親死了。
隨之一塊死去的，還有江東那顆滾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