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豹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聯系陸文君了。陸文君在快餐店里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爸爸，媽媽，和弟弟妹妹說，姐姐要去工作了，回頭再去看他們，好不好呀？”電話里父親陸善軍并沒有因為女兒有了工作而表現的多么開心：“文君呀，你看你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爸媽沒有關系，找不到好工作，你現在只能在民辦大學分校函授站當老師，太委屈你了。”

民辦大學，分校，還是函授站，從工作單位的名字就能看出，這是一個多么無奈的選擇。但是陸文君沒有辦法。“沒啥，爸，這不我上班了，就有1800塊的工資，還有90塊伙食費，這些我都能節省下來，給弟弟妹妹上學用，爸，您放心。”說完，她掛掉電話繼續吃早餐。

快餐店就在車站邊，陸文君剛剛出店門，就看見自己要乘坐的“808路”公交車鳴響喇叭，駛出了車站。“等等，等等！”她高聲喊，但公交沒有停下，幾個路人看了她幾眼也走開了。陸文君焦急的站在車站牌下，幾次看手機，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多分鐘，但808路就是沒有來。旁邊一對似乎也是等這輛車的母子說：“808怎么還不來？聽說這車特少，全城沒幾輛，到了上班時間不僅擠，還常常沒有車。”賣報大爺接話：“二十幾分鐘前，一前一后挨著過去兩輛，現在肯定等不到。”這些對話陸文君都聽見了，她前前后后轉來轉去，也想不出辦法。

“滴滴！”陸文君聽見喇叭聲猛然抬頭，卻不見公交來，而按喇叭的似乎是那輛奔馳600，自然是與她無關。“陸文君！”那車里居然有人喊她。那，不是燕小鳴嗎？他并沒有坐在駕駛位，而是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沖她招手。“陸文君，來！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去上班，快來！”

有不少人開始向這輛車行注目禮，在這個并不富有的城區，這樣稍上檔次的車不多見。陸文君認得出燕小鳴，但他實在不敢想象自己與這輛價值百萬的車有什么聯系。燕小鳴干脆下了車，硬把她拉了進去。“這，這不好吧，你就開你過去那小車多好，這車……太搶眼了。”

“陸文君，我告訴你，從此以后，這輛車就是你的座駕，那是酒店配給我的司機，姓劉，你叫他老劉就成，為了接送你，我特意找了個特別穩重的老司機，那些開起車來滿城100邁狂奔的，我都沒敢要。老劉，出發！”燕小鳴打了個響指，奔馳就穩穩的起動了。

老劉也是和厚人，見面就一個勁夸，又說陸文君溫柔又說她身材好。陸文君小聲說自己小時候練過跳水，傷眼睛。老劉開玩笑：“跳水是得睜著眼睛入水，而且還費事，你看動作都是折騰一周半，折騰兩周，還有轉體折騰。”陸文君被逗的咯咯直樂。

“陸文君，從今以后，你不必再等什么公交，也不用吃那個十幾塊一份的快餐。我們酒店的自助早餐，我每天帶幾個最好的菜給你。”燕小鳴回頭往陸文君那兒看。“生活是什么？就是吃著牛肉粉喝著可樂唱著歌，一眨眼就變成老頭老太太嘍。現在，我就讓你出門有車做，回家有飯吃，在同事閨蜜面前抬得起頭，和領導叫板抬得起頭，在親戚朋友面前抬得起頭！”

“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男友，合格丈夫。”燕小鳴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憧憬著有錢有閑的幸福未來，“但是這一切需要你的允許，我是文件你是公章，我是策劃方案你是領導簽字，我是信用卡你是銀行，告訴我，你允許不？”陸文君雙頰微微泛紅：“好，我允許。”

車停在辦公樓下，那樓極簡陋，但還算干凈，有清潔工扛著拖把拎著桶走過。有兩位中年女教師說著“可不是嗎，這個問題不解決，整個學院都擺不平”，“你過來的時候工資多少，我才2800，比本校高的那一點還不抵搭車錢。”她們正迎面碰上陸文君：“喲，陸老師來了，陸老師是從畢業生中招聘來的吧，你工資多少？”她們話是這么問，言語間卻是瞧不起。

“我老婆來上班玩的，打發時間，不拿工資怎么樣呢？”燕小鳴從后面邁上臺階。原本尷尬無語的陸文君抬起頭感激的望著他。兩位女教師也看見了那輛奔馳車，異口同聲“喲呵”了一聲：“喲，陸老師真是，真人不露相，這車得多少錢，怎么也一百多萬吧？”

燕小鳴沒回答車得價錢，卻拉過陸文君，指著她兩位同事說：“這都是前輩吧，今天要是下午沒有課，等陸文君中午下班了，我們一起去泰國魚翅村，還有別的同事都叫上，我開大車來接你們，坐個上十個人沒問題，都去都去啊。”同事喜得眉開眼笑：“沒課沒課，一定去。”

燕小鳴送陸文君上了樓，樓梯間里就有人議論起他的西服是什么牌子。“泰國魚翅村，不如把朋友都叫上，給他們賠罪。”燕小鳴進了車里，一路上開始給朋友打電話，林銳吳窈窕猶豫后都答應了。“李海豹，你……”燕小鳴本來覺得李海豹也沒什么問題，不料那頭卻傳來呵斥聲：“別煩我！少來！有什么事情都別叫我，今天之內別給我打電話！再見！”燕小鳴莫名。

李海豹掛掉電話，告訴身邊的同事：“你接著說。”兩人站在隱蔽的樓梯轉角窗臺下，同事們都已到崗，這里很僻靜。“那次處理裁員的事情以后，我覺得你的才能真的不錯，但是小林，小方他們幾個，還有部門趙經理，他們確實不怎么喜歡你，我們昨天加班，張總也來盯了，就看他們幾個對張總說了什么什么的，里面夾雜著你的名字，你小心吧。”

“一群窩囊廢。”李海豹臉朝窗外正罵著人，同事搖頭：“其實前一個領導人很好的，熱心厚道，喜歡高雅藝術，但又平易，可惜去別的公司當總經理了，換了趙經理就不行了，他就只知道遛狗，還把狗帶來公司打發同事去遛。”李海豹苦笑：“就是一問前一個喜歡高雅藝術而后一個喜歡遛狗，所以前一個才辭職了，后一個才來當了你們的領導啊。”

秘書又找來了。“李海豹，你怎么不在辦公室啊，張總叫你快去，來吧。”李海豹趕忙向來報信的同事低聲說了句“謝謝”，快步走向張總的辦公室。大辦公桌上有姓名牌：張進城，董事長。張總沒做在桌后，坐在了矮沙發上。進去的時候他正和另一個主管發牢騷：“要免冠證件照，有人拿藝術照，藝術照也行，他拿個八歲的，八歲就八歲吧，還是張動物園喂猴的，要不是籠子上寫著，都分不清哪個是猴哪個是他，這樣還有人敢拿來求職？”

整個辦公室僅有這兩個座位，李海豹只得站著：“張總。”張進城皺眉：“怎么半天才來。”他前幾天才“推心置腹”的與李海豹暢談中國足球之現狀，但面對公司利益問題，他就重新擺出了“張總”的架子。“李海豹，我知道，那次關于裁員的事情是你接受我的授權去處理的。”

“我是農民出身，你們這些城市孩子，就算是我的下屬，也看不起我，看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不想說什么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怎么怎么，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兩種距離決定人生：你去過的所有地方行萬里路的距離，以及你為了買書、讀書而走過的距離。這些你都不夠。”

李海豹說了個“是”。張進城有些不高興：“那些歸根到底是分部的商業行為，無論裁員也好，補償金數額也好，都是分部的事。你一過去就說由你來解決，由總部來解決，這個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啊，你知道嗎？”這種無厘頭的問題也能成為被訓斥的理由，除了被那些同事上司參了一本，李海豹不作他想。“是的，那些確實是我說的，我愿意承擔責任。”

“你來本公司以來，我一直非常欣賞你，公司上下對你在這些活動中的表現，給我們帶來的幫助，都非常欣賞和滿意。”張進城把食指和中指點在太陽穴上：“但是，我也必須告訴你，你的擅作主張、缺乏經驗的表現，給公司帶來了不小的困擾，你承認嗎？”

“完全承認。”李海豹心中沒底，但他嘴上一定不會認輸，或者說，他可以向張總道歉，向公司認錯，卻不可能讓那些在背后捅刀子的同事得意。他正好能看見造型別致的不銹鋼水壺倒映的自己，那相當于一個哈哈鏡，那里頭的自己就像一個小丑，徹頭徹尾的難看。

“這些事情公司自然會處理，你本來不是這個部門的職員，你出現的錯誤卻必須讓他們去承擔，我感到很遺憾。”張總聲音低沉，而李海豹卻撇著嘴，心下嘀咕：什么錯誤？什么承擔？不就是把人裁了，又不想付那筆補償金嗎？等到人又打上門了，繼續縮起來等我處理？

“好了，這些就不說了，我們馬上要展開一個新項目，這是項目的各種資料。”張進城不由分說把資料擱到李海豹面前：“新項目時間緊任務重，我給你五天，希望到時候能看到一份讓我和公司上下都滿意的策劃方案，你是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應該放下理想追求實際。”

李海豹還想爭辯：“我們為什么不能引領潮流而要向市場妥協呢？”張進城雖然眼中只有利潤，但他的生活經驗比李海豹多太多，呼了口氣講：“理想需要強大的資金支持的。長城雖然蜿蜒但也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如果你是粉絲，再怎么直也是被泡軟吃掉的份。不多說，五天拿方案。”

五天！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么游戲的策劃方案，是能在五天之內做出來的！十五天，五十天都不一定成！可李海豹揚眉，作為回答：“這是公司給我的最后一次機會，是嗎？”

他知道張總不希望他點穿這件事，于是他偏要點穿：“謝謝張總給我機會，您這話，簡直是樓市的降壓藥，股市的強心針，彩票的中獎號，中國足球的出線權。”他重重的咬了“中國足球”這幾個字，張總訕笑，揮手讓他出去。很會察言觀色的秘書有些同情的望著他，李海豹揉亂了自己的頭發，忍不住對她苦笑：“工作是人的脊梁骨，我現在大概腰椎間盤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