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整個城市燈火輝煌。

城市一隅某座立交橋下，幾個流浪漢圍坐在一起就著路燈玩紙牌。昏黃的燈光、渾噩的表情、糾結的亂發、破舊的衣服、烏黑的手、皺巴巴的紙牌，赤著的腳，無一例外。

有個看玩牌的例外。一個穿白襯衫黑皮鞋的年輕人。

他是流浪漢們的低配版領導山寨版經紀人。每天早上六點，他會在城里四處張貼求職小廣告，寫上求職者的總人數和自己的聯系電話。每張小廣告上都會特別注明工資日結。小廣告頭一天被清理，第二天早上他就繼續重復昨天的工序：張貼自己的小廣告順便撕掉其他競爭者的小廣告。他非常清楚競爭者們同樣會復制自己的行為，但誰管得了那么多呢？一百年都太久，只爭朝夕。

一年前，他還是流浪漢中的一員。他們一起拾荒、玩紙牌、吹牛皮、吃饅頭稀飯就咸菜。甚至偶爾會吃從垃圾桶里翻出來的食物。某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躺在人行天橋下遙望著幽遠的天空，突然福至心靈。從那時開始，他就在自己和流浪漢們中間畫出了一道透明卻分明的界線。

現在的他負責安排流浪漢們的飲食起居，流浪漢們打零工的收入則統一歸他支配。雖然生活質量無法保證，但生存基本不成問題。雙方對這種現狀都感到很滿意。一方不用再為工作和肚子操心，一方銀行帳戶的余額在緩慢增長。沒有人不喜歡雙贏的局面和利他又能利己的行為。

七月的到來打破了這種麻木的喧囂和安逸。他在一個驕陽似火的夏日倒伏在立交橋下，比“倒斃”多了一息尚存。流浪漢們喂了他半碗自來水泡饅頭。雖然哽的他半死不活，卻也救了他一命。當聽完他被扒手洗劫一空后又重度中暑并且無家可歸的三重悲慘遭遇，所有流浪漢都表示不介意被他每天分走三個饅頭，愿意收留他在立交橋下多住幾日。習慣流浪的七月適應不了立交橋下做一天休息三天的自我圈養的生活。他向他們告辭時鄭重承諾(并在心底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從那以后，流浪漢們對七月念念不忘，阿標對流浪漢們嗤之以鼻。

與青艾道別后，付款碼在手的七月沖進超市一通買買買，提著幾大袋戰利品打的回到了立交橋下，將它們放到流浪漢圍成的圈中間。誘人的香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顧不上客套的流浪漢扔掉紙牌，一擁而上撕破袋子，煙酒燒雞烤鴨鵪鶉蛋等好東西散了出來。他們眼冒綠光吞咽著口水，紛紛用手去抓自己喜歡的食物。

七月笑著打開另一個袋子，拿出一次性碗筷和杯子在地上鋪好。有人忙著倒酒有人忙著擺菜。然后一陣風卷殘云掃落葉，除了吃喝的聲音，沒有人說一句多余的廢話。

眾人剔牙的剔牙，打嗝的打嗝。酒足菜飽之后，他們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了七月身上。

“好小子，發達了呀！不忘兄弟就是不忘本。”一人對七月豎起大拇指。

“讓我看看，頭讓餡餅砸腫了不？”另一個親昵的拍著七月的肩。

“哥你撿人錢包了？當心警察叔叔請你去喝茶哦。”一個少年乞丐也過來湊熱鬧。

七月拖過一個袋子，倒出六七雙軟底布鞋和六七雙解放球鞋。

“都過來試試吧。拿自己合適的碼子，我不清楚你們的腳多大，胡亂買的幾雙。”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手來拿鞋子。七月抬頭奇怪的看著大家。

“這，買都買了，都來試一下吧。”七月再次邀請。

“七月呀，鞋就算了。天再涼點兒，阿標會給我們買的。”一個頭發花白大約六七十歲的老爺爺慈愛的看著七月。

流浪漢們點頭附和。

阿標，就是穿白襯衫黑皮鞋負責每天貼小廣告的年輕人。

七月默默的看向與自己年齡相若的阿標。后者正埋頭玩手機，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仿佛視若無睹。七月甚至不清楚他剛才有沒有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他比七月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更沉默寡言了。

空氣忽然變得非常安靜。

七月決定先打破沉悶：“阿標？”

“啊？”阿標受驚般的抬起頭，“么事？”

七月將剩下的一罐啤酒分別倒在兩個杯子里，將其中一杯遞給阿標。

“謝謝兄弟們的救命之恩，我先干為敬！”七月說完，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阿標看看手中的酒，再看看七月的空杯子，也一口將酒喝完，然后將杯子拋入旁邊的垃圾堆里。

“不用謝我。幾個饅頭而已，看見流浪狗扔一個半個也不稀奇。”阿標淡淡的說完，走向自己用石棉瓦和舊布簾圍成的“臥室“，“今晚你和我擠擠吧。”

“好嘞！”七月愉快的回答。他酒量本來不大，今晚又多喝了幾杯，早就有點睡意昏沉。和眾人打過招呼后，他便鉆進阿標的“臥室”，側身躺在阿標旁邊睡著了。

透過石棉瓦的縫隙，可以看見路燈發出的昏黃光芒。阿標聽著七月輕微的鼾聲，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叮咚！”一聲悅耳的提示音響起。

阿標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伸手輕輕的推了推七月。七月睡得很沉，沒有半點反應。

阿標干脆坐起來，在昏暗中默默盯著七月的臉。他將手伸向七月的口袋，頓了頓，掏出一個粉藍色精致的女式手機。手機的提示燈還在閃動。阿標滑動屏幕，點開提醒進入微信，通過了“青艾”的新好友請求。

“嗨，七月！”對方的招呼親切而友好，頭像也很清新迷人，是個元氣滿滿的美少女。

這小子，交桃花運了！阿標心中泛起一絲酸意。

“你好。”阿標邊不失禮貌的斟詞酌句，邊猜度雙方的關系。

青艾：“我不好。明天你有空嗎？”

“沒有。”

“哦，那等你有空再說吧。”

“嗯。”

“晚安。”

“再見！”

阿標拿出自己的手機，記下青艾的微信號。然后看著“青艾“與“青艾”的聊天記錄陷入了沉思。他的大腦急速運轉，試圖拓寬思路還原事件真相。青艾請求加青艾為好友；兩個青艾頭像一模一樣；青艾希望與青艾見面，這究竟是什么樣的神操作……阿標懶得深入思考和推理。他惟一確定的是自己非常不希望七月與青艾見面。于是，他不但刪除了兩人短短的聊天記錄，還刪除了青艾剛剛通過驗證的好友。

然后，他將手機放回七月的口袋，就像他從來沒有碰過它一指頭。

青艾躺在粉紅色的公主床上毫無睡意。七月剛才在微信上表現出的冷淡疏離讓她有些難過。究竟是他太冷漠還是自己太熱情，他會看輕她的主動嗎？他不高不富不帥還有點傻……得可愛。她知道他骨子里深藏著與她相似的某些東西，可遇不可求。她對他的好感是比愛情更珍稀的投緣、默契和信任。她今天無意中目睹了發生在廣場的整個鬧劇，但唯一感興趣的，是七月靠在垃圾桶上看熱鬧時獨特的眼神。她默默尾隨他進了小拉面館，并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費盡心思在兩人間建立了一個交集點，然而效果卻不盡人意。青艾不愿多想，苦惱得扯過被子蓋住臉部。

云萍溫柔的敲門。三聲過后她將門推開。看著青艾蒙頭大睡的樣子，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睡覺都這么可愛。她走上前，輕輕往下拉了拉被子。青艾美麗光潔的臉蛋露了出來，看起來睡得十分香甜。云萍滿意的退了出去，將房門輕輕關好。

青艾睜開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伸手拉過被子再次將頭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