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回到了立交橋下。
張志強的案子已接近尾聲。偵查結果證實了張志強的說辭:只謀財,并沒有害命。
小虎想讀書的愿望也即將實現。在有關部門的關注和努力下,有幾家技校都表示愿意接收小虎并減免全部學雜費用。至于小虎的生活費,相關部門已責令張志強夫婦承擔。
七月對小虎的房子被占這件事始終有點難以釋懷。可是小虎的爺爺都出面攪局,煽動親朋好友一邊倒支持張志強,使整個事件變成家務事,外人抱不平又能改變些什么呢。
萬幸的是,小虎再不用受顛沛流離之苦,可以回到他喜歡的學校坐在明亮的教室里面讀書。還有多少像小虎一樣的孩子,受著本不該他們承受的苦難。被所謂的親人剝奪了自己應該享有的權利,還要被打上不良少年的標簽,忍辱負重,四處流浪。
七月默默的幫小虎整理著他有限的一點東西,既有高興又有不舍。
阿標將小虎的身份證物歸原主的時候,情緒十分復雜。他手下的“工人”少一個,收入就減一分。從這個角度而言,他不想看見任何人離開立交橋下獲得新生。作為立交橋下的靈魂人物,在他自己無法離開的時候,任何人的先行離開,在他看來都是對自己的背叛和羞辱。
阿標沒有怪小虎。看向七月的眼光,卻像長了尖利的刺。
小虎敏銳的感覺到了阿標對七月的敵意。他滿懷歉意的看了七月一眼,沉默而小心翼翼的收好自己的身份證。
七月對這微妙的氣氛似乎渾然不覺。他親昵的拍了拍小虎的肩膀:“如果張志強對你不好,打七哥的電話,七哥一定將他揍到連你爺爺都不認識。”
說完兩個人相擁大笑。
阿標以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嫌棄的離開了。
青艾已好幾天沒有與他微聊。他心下有些忐忑,這份忐忑醞釀久了,就變成煩躁不安。
都是七月不好;都是七月惹的禍;都是七月讓自己與青艾產生交集。七月為什么還沒餓死呢?七月還笑得那么燦爛,真讓人受不了。阿標充滿怨毒的想。
阿標從來不反省自己的作派,也從未覺得自己有錯。
流浪漢們今天照樣出工去了。
七月提著個大袋子,準備送小虎去長途汽車站。兩人朝阿標的“臥室”望了望,不見絲毫動靜。七月想去和阿標招呼一聲,小虎拉住七月的手臂,輕輕的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一陣陌生的手機鈴聲響起。
七月愣了愣,看向小虎,忽然想起從沒見過小虎用手機。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袋,欣喜若狂。
這不是自己手機的鈴聲,鈴聲卻源自自己的褲袋。有人在撥打青艾的手機。會是誰呢?青艾,一定是青艾!
七月用顫抖的手掏出青艾粉藍色的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號碼歸屬地為A市。他扔下袋子,手忙腳亂的接通。
“嗨,七月”
青艾充滿活力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七月覺得這平常之極的招呼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感謝上帝,她真的沒事。
七月說不出話來。有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七月,是你嗎?”青艾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擔心。
“青艾。”七月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
青艾:“哈哈,嚇死我了,你還能說話,真好!”
七月立刻恢復了油嘴滑舌:“嗯嗯,誰讓你讓我等到花兒都謝了。”
青艾:“切!才幾天沒微聊而已。你這么快就切換狀態啦?”
七月認真的:“聽著,我沒與你微聊。”
青艾笑:“好啦好啦,像個小孩子。”
七月急躁的:“我真沒和你微聊。”
青艾連忙哄他:“我手機前兩天弄丟了。別生氣啦。”
七月:“和你聊天的七月不是七月。”
青艾:“七月不是七月?被你繞暈了,什么亂七八糟的!”
七月:……
青艾:“你來A市,越快越好。到了打這個電話,我讓人來接你。”
七月:“沒問題。不過,我現在可沒錢還你啊。”
青艾:“哈哈,所以你要來抵債啊。”
七月露出微笑:“就這么說定了。”
青艾:“OK!”
七月掛斷電話,將手機放到唇邊親吻了一下。
“走,小虎,去車站。”七月興奮異常。
“好嘞!”小虎被七月的情緒感染,也變得眉飛色舞起來。
阿標靜靜地站在舊床單做成的門簾前,看著兩人逐漸遠去有說有笑的背影,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龍爺別墅。
龍爺看著掛斷通話的青艾,不禁感慨歲月如流水。曾幾何時……
“龍爺您干嘛這么看著我?”青艾摸摸臉頰,“糟糕,我忘記洗臉了!”
“花兒一樣的年紀,不洗臉也很好看。不比我這個糟老頭子。”龍爺笑容滿面,“你剛才說的這個年輕人,靠得住嗎?”
“嗯。”青艾點頭。
“給予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完全的信任,是年輕人才能做出的事情啊。龍爺老啦,不服老都不行了。”龍爺莫名覺得有些傷感。
“不不不,龍爺老驥伏櫪老當益壯老枝橫虬老得其所……”青艾急著安慰龍爺,一時又找不到更好更恰當的詞,到最后已是張口結舌。
殊不知她這一連串“老“下來,更是戳中龍爺痛點。好在龍爺豁達,一點傷感很快就煙消云散。
氣定神閑的龍爺泡著功夫茶,與青艾一道享受這極為難得的悠閑時光。實際上,他與青艾懷著同樣迫切的心情,在等待七月的到來。
A市汽車站。
七月與小虎隨著人流下了大巴車。小虎走在七月前面,停在出站口東張西望。
“沒有人來接你?”七月拍拍小虎的肩膀問道。
小虎低頭默不作聲。
“要送你去叔叔家嗎?”七月邊說邊接過小虎手中的袋子。
小虎搖搖頭:“我想先回爺爺家。”
“好。”
七月領著小虎走向售票處,幫他買好了直達F縣的車票。
候車室里,七月與小虎并排而座,不時將頭湊一塊小聲的交流,直到廣播里傳來催促檢票的甜美女聲。
小虎起身走向檢票口,他揉揉眼睛,回頭看七月。
七月朝他揮手:“有事記得打我電話。”
望著小虎走向檢票口的孤獨背影,七月悵然若失。這一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了。只要他安心讀書,就不會再與流浪漢產生任何交集。他將回歸主流世界,過著正常人的正常日子。
七月掏出手機撥號,響一聲就被接起。青艾悅耳的聲音響起。
“七月。”
“我到了。”七月極力讓語氣平靜無波,“在出站口。”
“你稍等,很快有人過去接你。”青艾的聲音中透著喜悅。
“嗯。掛了。”七月不想多說。他聽得見自己心跳加速,擔心全世界的人都會聽見,當然也包括青艾。
不到一刻鐘,一個彪形大漢走向七月。簡單交談幾句后,他就領著七月離開汽車站,走向一條較為僻靜的道路。
一輛豪華轎車停在路邊。如果記性沒有變壞,車頭應該是奔馳的標志。青艾與自己,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七月想。
上車后,駕駛位上的男人扔過來一個黑色的護眼罩。。
領七月過來的男人示意七月將它戴上。
多么熟悉的劇情。青艾莫非是黑幫老大的千金?七月歪歪嘴角,笑了。
司機技術非常好,車子開得又快又平穩。戴著眼罩的七月很快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愁,與幸福非常接近。
直到車子停下,旁邊的男人輕拍七月的肩膀,七月才完全清醒過來。他摘掉眼罩,以一種懶散的姿勢下了車。
“去吧。你的公主就在那座城堡里。”男人指著眼前富麗堂皇的別墅對七月說。
“你的主公也在那座城堡里。對嗎?”七月對男人聳聳肩。
男人朝七月露出友善的微笑。
七月回男人一個微笑,轉身輕松的走向別墅,他相信那里有青艾。
靠靠靠,進門之前,七月已在心底靠了N次。
建筑物奢華到極致,也會有囂張跋扈之感。此時七月就對眼前的別墅有很大意見:有錢你也可以低調一點,你這么高調,讓立交橋下的那種人怎么活?眼紅也會死人的。不是每個窮光蛋都有我七月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只愛饅頭不愛金錢有錢也很好沒錢就拉倒天下也掃橋下也掃……
七月念念有詞走進別墅,被內部金碧輝煌的裝飾照花了眼。他轉遍了一樓,卻空蕩蕩連鬼影都不見。想見青艾的念頭讓他義無反顧走上二樓。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卻不清楚究竟是哪兒不對勁。
直到他站在二樓大廳中央,失魂落魄的仰起頭來,看見了讓他心膽俱裂的一幕。
美麗的青艾嘴里塞著球,四肢被捆綁著呈大字懸掛在天花板上。她眼含淚水,對他拼命搖頭。
青艾的淚水掉落在七月額頭。他伸出手指抺去那滴淚,頭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