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和杜鵑眼巴巴的等著杜鵑媽媽。
吃完飯她就出門了。現在天已完全黑透,她還是沒有回家。
在山里行走,遇上點啥意外是很常見的事。小到蜂蜇蛇咬,大到意外失足,每種都有可能奪人性命。
杜鵑在堂屋里坐立不安,每隔五秒就要去到大門口朝外張望一次。七月不免也有些擔心。
“小鵑,家里有手電筒嗎?”七月問,“我出去接你媽媽。”
杜鵑搖搖頭:“她很少這么晚還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做呀。我們再等等看吧?”
“嗯。別急。”七月拍拍杜鵑的肩膀以示安慰。
窗外風雨欲來,屋里的人如坐針氈。
一聲雷炸響,杜鵑嚇得慘叫一聲撲入七月懷里。七月輕輕拍著她的背,極力安撫她的情緒。
雷聲過后,外面下起了暴雨。
杜鵑媽媽鬼魅一般出現在堂屋里。她死死盯著七月,眼晴變得白多黑少,臉上表情扭曲,仿佛看見了世間最可怕的東西。
七月尷尬的想推開懷中的杜鵑。奈何杜鵑卻將頭埋在七月懷里,死死抱著七月的腰不肯撒手。
杜鵑媽媽凌亂的頭發往下滴著水珠,皺皺巴巴的衣服已完全濕透,身體在瑟瑟發抖。她機械的從堂屋的晾衣繩上取下一條干毛巾,目光散渙的擦著自己的頭發。
“好了小鵑,媽媽回來了。”七月輕輕推開杜鵑。
杜鵑看見媽媽平安回家并沒有七月預料中的歡喜。她慢慢走到媽媽跟前,不說話也不上前幫忙。七月看著杜鵑沉默的背影,莫名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杜鵑媽媽在杜鵑的注視下,有那么一瞬間,居然顯出畏懼之態。七月懷疑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杜鵑媽媽的神色卻又恢復了正常。
這對母女今晚的表現都很詭異。玩世不恭如七月,也禁不住小心臟怦怦亂跳。他一直認為最可怕的不是冰雪,而是迷霧。這樣下著暴雨的夜晚,比月黑風高更無常更耐人尋味。
向杜鵑母女打過招呼后,七月回到了自己暫時借住的房間。
他雙手枕在腦后,望著頭頂的紅白格子布,陷入了沉思。
有些東西呼之欲出卻難以言說,他有時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問題的邊緣。認真梳理起來,卻又發現有許多堵不住的漏洞,從而使整個事件重新變得毫無頭緒。
他想起杜鵑搬動飯鍋時蹣跚的樣子。鍋里的飯足夠十個人的食量,杜鵑關于喂豬的說法并不靠譜。他在農村吃百家飯時,見過農民養豬。他們習慣將米倒入豬食鍋里煮,很少會將豬吃的與人吃的煮在一個飯鍋里……至于些許吃不完的剩飯倒入豬槽或灑在地上喂雞,完全是為了避免浪費。
最奇怪的是,她們所養的豬與雞只存在于杜鵑的說辭中。至少到現在為止,七月還沒有見過。
“嘿,到了!”
“豬!這才到哪?”
七月想起車子開到山前停下時,絡腮胡與小白臉的對話,還有他們當時耐人尋味的表情。一個迷惑不解,另一個虛張聲勢。
突然一道靈光劃過腦海,七月猛然坐了起來。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明亮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落在七月的床前。
他凝神傾聽著房外的動靜,蟲鳴之外唯有蟲鳴。
打著赤腳的七月試著拉了拉房門,門居然開了。看來杜鵑媽媽并沒有像昨晚那樣從外面掛上鎖。
七月一步一步輕輕的走向最東頭的房間。白天他已弄清楚杜鵑母女的臥室位于正中間。此時去她們的房間是不明智的舉動。萬一被她們發現,恐怕用漂白劑都難以漂白。
門被一把大掛鎖牢牢鎖緊。七月將耳朵貼在門上,隱約聽見了一些細微而凄慘的嗚咽聲。他的心頓時像被貓撓了一爪子,急迫的想探求真相,證實自己幾乎虛無縹緲的猜測。
他張開手,掌心躺著一根細鐵絲。鐵絲是他白天從堂屋角落撿起藏在口袋里的。四處流浪時,他認識的人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其中一個老婆婆教了他開鎖技術。現在終于可以一試身手了。
七月將鐵絲伸進鎖芯,輕輕地旋轉搖動。一秒,兩秒,三秒……他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手漸漸開始顫抖。
他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就源自身后。怎么辦?是奪路而逃還是絕地反擊?
七月手一松,細細的鐵絲悄無聲息的墜落在地上。他伸出雙手握住掛鎖,開始喃喃自語。
一道手電筒的強光照向他的臉。杜鵑媽媽以狐疑的眼光久久審視著他木然和空洞的眼神。
七月旁若無人的念念有詞,雙肩不斷抖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良久。他轉過身,失魂落魄的從杜鵑媽媽眼前經過,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杜鵑媽媽滅了手電筒,尾隨其后。看著他茫茫然走入刺槐林,絲毫不在意被荊棘劃爛衣服刺破皮膚,也不在意雨后滿地泥濘,就那么倒在刺槐樹下呼呼大睡。
杜鵑媽媽退回屋內,被悄然站在身后的杜鵑嚇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母女倆異口同聲。
“那個人有問題?”杜鵑壓低聲音。現在的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孩子,表情和語氣都非常成熟。
杜鵑媽媽搖搖頭:“不清楚,看起來像夢游。”
“準備出貨。免得夜長夢多。”杜鵑的語氣陰冷。
杜鵑媽媽:“是老大的意思?”
“在這兒,我說了算。別忘了,你兒子的命還在我手里。”杜鵑說完徑直回房了。
“杜鵑媽媽”呆呆立在黑暗里。想起睡在刺槐林中的那個年輕人,心中五味雜陳。她關好大門,走進臥室躺到杜鵑身邊,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渾身沾滿泥水的七月爬起來,向刺槐林外飛奔。如果運氣夠好,他將遇見一個愿意對他伸出援手的好人。沖出掩藏在茅叢中的小徑,七月站在山路上對朝前走還是往回走舉棋不定。
往回走,他無法對龍爺交差。朝前走,又豈知不是虎穴龍潭?
等他從這種糾結中完全清醒過來時,他已走到一堆斷壁殘桓前。人類遺棄的過往無處不在,是如此令人傷感。
他走近三面保存得較為完整的土墻中間,想找個稍微干凈的地方休息一下。一個很大的有蓋的木桶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這樣漸漸寒冷的夜里,坐在桶里面可能會比較暖和比較安全。
七月朝它走過去,搬開壓在上面的大石頭,掀開了木蓋。正準備坐進桶里的七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嗚嗚聲嚇到了。他的腦海中剎時浮現出聊齋志異中的各種畫面,不禁一連后退數步。
不對不對,這分明像人發出的聲音,而且還是女孩子。
七月定了定神,重新靠近木桶。借著月光,他看清了女孩的衣服和發型,還有被膠帶粘住嘴卻依然動人的五官。
七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還在刺槐林中發夢。女孩掙扎得更激烈了,眼前這個背對月光的黑影讓她心生恐懼。
“七月七月七月七月……”女孩心底的呼喚,隨著她的嗚咽在廢墟中回響。
神奇的是,七月居然聽懂了。
“青艾!”七月伸手扯掉她嘴上的膠帶,“我在這兒。”
“啊一一!”青艾拉長聲音喊了一嗓子。她從木桶里站起來,雙手背在背后,撲向七月。
七月將她緊緊擁在懷里,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手,手!”青艾說,“幫我解開。”
“別急。馬上就好。”七月安慰著青艾,手口并用,最后用牙齒咬開了繩結。
雙手自由的青艾抱住七月,全身依然止不住發抖。可憐的女孩,她以前何曾經歷過如此多的黑色風波。
下過雨不久的地面四處都是泥濘,找不到一塊干凈的地方。七月扶著青艾在桶蓋上坐下。
“好了,沒事了。”七月伸手輕拍著她的背,眼眶不爭氣的濕潤了。傻瓜也能明白青艾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青艾摸摸七月的臉:“真的是你嗎?七月。”
七月笑著點頭。
“真好。你還活著。哈哈!”青艾開心的笑起來,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盡量與七月保持距離。
七月伸手在青艾后腦勺上拍了一下:“算命的說過,我會長命百歲哦。”
“噢!”青艾痛呼一聲,舉起雙手捂住后腦勺。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沒輕沒重的亂拍。”七月連忙道歉。
青艾:“不關你事。被那個瘋女人敲的,腫了好大一個包。痛死我了。”
“瘋女人?”七月問。
“嗯嗯,垂著麻花辮,穿著藍花衣。長得可好看了,可是土得掉渣……”青艾邊回憶邊形容。
七月吃了一驚:“杜鵑媽媽?”
“杜鵑是誰?”青艾好奇的問。
“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可愛的女孩子。”七月夸張的形容中透出發自內心的喜愛。
“哦。”青艾悶悶的應了一聲,心里很不是滋味。
七月接著說:“她只有十一二歲……”
青艾打斷七月:“未成年!”
“卻很懂事。”七月繼續說完。
“懂事的孩子多了去了。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青艾繼續潑冷水。
“你能不能……?”七月攤手。
“不能!”青艾不等七月說完就直接否定。
七月:“好啦,不吵了。天亮后,我們帶杜鵑一塊離開這兒。”
青艾有些激動:“為什么要帶上她?她難道不能和她媽媽在一起?”
“直覺感告訴我,她媽媽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