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

醫生意味深長的望了七月一眼，起身打開門。兩位民警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醫生，請問是您報的警嗎？”走在前頭的民警問。

“是的。同志，就是這個人！”醫生指著七月說，“你們得好好查查，那孩子太可憐了。”

倆警察不約而同的朝醫生點頭，繼而目光像利劍一般刺向七月。

“走，你！跟我們回所里一趟。”前頭的警察語氣相當嚴厲。

“好的。”七月站起來隨民警走到門口，又停下轉頭叮囑醫生，“請您好好照顧孩子。我等下就回來。”

“嘁，”醫生不屑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貓哭耗子！”

“同志，一定要從嚴處理啊！”醫生對著三人走遠的背影喊。

后頭的警察轉過身朝醫生揮了揮手，示意醫生放心。

派出所審訊室。

“說說具體情況。”一個坐在七月對面的年輕的小警察問。

小警察旁邊，坐著一位與他同樣年輕的準備記錄口供的女警。

七月將整個事件發生過程陳述了一遍。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

男警察：“這么說，你是在做好事？”

七月聳聳肩：“事情經過就是這個樣子。我還有事，可以先走了嗎？”

女警察微笑：“你在怪我們？接到報警后，出警、問話、錄口供，這都是我們的分內之事。”

“謝謝警察同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七月笑著調侃后再次問道，“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叩門聲傳來，有人在門口向小警察招手。小警察走過去，兩人小聲交談了幾句。小警察走回來時，臉上掛著笑容。

他朝七月伸出手：“事情弄清楚了。謝謝你送那個孩子去醫院。”

七月站了起來，快速握了握小警察的手：“我有事，我先走了。”

小警察笑著點點頭。七月開門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女警問道。

“那個孩子被父母所迫，在A市四處碰瓷，都成了碰瓷專業戶。很多哥們都認識他一家。非法所得都被好吃懶做的父母吞了，這孩子自己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小警察忿忿不平。

“親生的？”女警問。

小警察點點頭。

“難以置信……”女警喃喃道。

“那兩個人渣現在不知跑哪了！孩子還躺在醫院里。”小警察握拳用力砸向桌面，“真TM不是人！”

“別生氣啦。怎么說世上也還是好人多。”女警指指為七月錄的口供，安慰著氣憤填膺的小警察。

七月攔了輛出租車。坐上車，他告訴司機醫院的名字后，便掏出手機撥通了青艾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聽筒中傳來的提示音讓七月悵然若失。

他明白青艾在生氣。她難得打給他，好不容易打過來，卻被他拒絕了……他只能祈禱她不會胡思亂想越想越氣。

回到醫院，他忙著給恢復了許多精神氣的孩子買吃的喝的，暫時將與青艾有關的煩惱拋到了腦后。

“謝謝哥哥。”孩子手中端著熱乎的筒骨瘦肉粥，含著淚帶著笑對七月道謝。

七月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孩子的淚掉了下來，滴進粥碗里。

以前他碰瓷，哪次不是被怒罵被暴揍？父母拿到手的或多或少的錢，都是用他的血淚汗水疼痛和健康換來的。拿到錢還好，訛不到錢，被車主揍了回家后父母接著揍。沒有飯吃，不準睡覺，一宿都得跪著。面前這個大哥哥，被訛后非但沒拿自己出氣，還對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

碰瓷生涯中，孩子第一次感到了內疚和不安。

“醫生說過兩天你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七月坐在床上的椅子上，神情難得的沉靜溫和。

瘦骨嶙峋的孩子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居無定所的流浪歲月。他對孩子的同情真摯而深沉。

孩子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我不是壞人。別害怕。”七月微笑著說。

“我……，我不想回家。”孩子囁嚅著。

“先趁熱把粥喝了啊。”七月善解人意的說，“咱現在不回家。”

逼孩子出來碰瓷，絕不是好父母的所作所為。在黃蓮中泡大的七月并不傻，自然能體會孩子的心情。

孩子放下心來，朝七月露出燦爛的笑容，低頭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粥。

“看！”他調皮的朝七月亮亮碗底。

七月接過碗放到床頭的小柜子上：“再來一碗？”

孩子搖頭：“飽了。”

七月握住孩子黑瘦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幾歲啦？”

“我叫土豆！快八歲了。”孩子說完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

七月笑：“很特別的名字哈，和我一樣。我叫七月。”

孩子抬起頭來，眼睛閃閃發亮。

“七月哥哥！”他說。

七月點頭：“爸爸媽媽沒送你去學校讀書？”

孩子的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你喜歡的東西有哪些？”七月連忙轉移話題。

“爸媽不肯送我們上學，說太費錢，讀了沒啥用。”孩子顧自回答七月的上個問題。

“你姐弟幾個？”七月問。

“三個。”

“他們呢，在哪？”

“姐姐腿折了，在老家爺爺奶奶家。”

“腿咋就折了？”

“誰都打，碰瓷就挨打。爸媽打得最多……”

七月的心驀地縮緊了。

“還有一個是妹妹還是弟弟？”

“弟弟。”

“幾歲了？”

土豆微微搖頭。

“你不知道？”

“他已經不是我弟弟了。”

“啊？”

“被賣了。”

“被人販子拐走了？”

“俺爸賣的。”

“啥？”

“那時候沒學會碰瓷。不得錢，沒錢吃飯了。”

“老家沒地種？”七月怎么也想不通。

“有。”

七月沒有繼續問下去。一個幾歲的孩子，也根本回答不了連大人都無法回答的復雜問題。

“你真的不想回家嗎？”七月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土豆沉默而堅決的搖頭。

看起來和善可靠的七月是他現在試圖緊緊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回到父母身邊，他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橫死。不死在別人的車輪下，也會死在父母的虐待之下。父母棄他而去，正中他下懷。他小小的心靈，竟因為父母的遺棄而生歡喜。

于是，兩天之后，蒲公英之家又多出一位新成員。

小土豆成功的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關注和關心。所有人對七月帶回家的土豆都十分上心。不僅因為土豆年齡小，更因為土豆證明了蒲公英之家繼續存在的必要和意義。

青艾一了解七月拒絕通話背后的事件，立刻就原諒了這個每到緊要關頭就變得格外笨嘴笨舌的男人。她來蒲公英之家的次數也日漸增多，除了陪土豆玩還會教土豆讀書寫字。

說土豆大字不識一個這種說法并不準確。無論漢字還是阿拉伯數字，一至十這十個數，土豆都能識能讀能寫。據他說，這是父母為了讓他認錢而教他的。青艾聽著格外心酸，人與人的差別多么大，父母與父母的差別多么大。她想起養父母對自己的點點滴滴，反觀土豆的親生父母，更加覺得對養父母的恩重如山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