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狂風(fēng)暴雪仍在繼續(xù)。

小豬一直在看那本書。

白天出去打探消息，晚上小豬就看這本書。

他每夜都在看，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達達的眼光，他根本沒看到，他已經(jīng)完全陷入到旁若無人的苦思狀態(tài)中。

書尾的那張圖，不對勁。

因為他看不懂。

這就是不對勁兒。

在這個草原上，他看不懂的圖，就是不對勁兒。

這句話聽起來駭人聽聞，但事實就是如此。

別人覺得駭人聽聞，但對小豬來說卻是理所當(dāng)然。

因為他是福林汗的……愛子。

那張圖，那張韋應(yīng)保苦苦在追的圖，那張東風(fēng)也關(guān)注的圖，那張確切證明阿烏是個不折不扣的諜子的圖，也就是阿烏留給他的那個巨大的包袱。

西北布防圖。

然而西北布防，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甚至整個西北的堪輿圖，他也早已爛熟于胸。他就是看著這些圖長大的。他唯一欠缺的，只是還沒有實地去看過而已。其實為了彌補這一點缺憾，他已經(jīng)自己偷偷的出門去看過一部分了，還專門做了測量，留了筆記。

但是說到紙上的圖，沒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這樣清楚的一個人，對著這張圖，竟然看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明白。

他深覺詭異。

且不服。

本來他很好奇，阿烏偷了張什么圖，讓那些人全部如臨大敵。

可是現(xiàn)在竟然看不懂。

“*驢子狂奔不看路，該死。”小豬忍不住低聲咒罵。

達達知道，小豬只有在極其憤怒或者惱火的時候才罵人，可見此時非常焦躁。

“難道這是最新畫圖法，我沒學(xué)過？不，不可能，軍部那些畫法，沒有我不知道的。”

“那么，是加了保密措施？這倒有可能。但是，我也能破解。”

小豬干脆從火爐中夾了一根碳條出來，開始在地上比劃。有彎彎曲曲的線，那是河流和山川，也有一個一個的點，那是兵營、卡倫、城堡和糧倉。

小豬一邊畫，一邊想，幾乎把那張圖原樣搬到了地上。

然后凝神看，慢慢解。

小豬默數(shù)那些點，如同將軍在點他的兵。

“不對，不對。數(shù)不對。”小豬搖頭，想了想，在一些空白處加上點。

“還是不對。”

小豬又拿來一根木棒，在那些點之間測量距離和比例，嘴里咕噥著只有他自己聽明白的話。

一段時間過去后。

很遺憾，小豬還是沒能破解。

“怎么還不對？”

他對著最先畫在地上的那條曲線發(fā)呆。那條曲線，在地圖上代表流金河。這是流金部的母親河，他從小就清楚它，而且，前些日子，他剛剛實地考察過這條河，對某一段的河流做了很詳細(xì)的實地測量。

就是這里了，他在圖上找到自己剛剛?cè)ミ^的那一段。

用木棍量了量這個地方，他眉頭緊皺。

這地方圖畫的不對。他很肯定這一點。惱怒之下，他把這條曲線擦掉，重新畫上正確的一塊。這是他勘驗過的，沒錯。

“這樣才差不多。”

看著這張調(diào)整過的圖，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如此一改的話，那就不是破解幾個點位加密的概念了，而是說，這條河的位置，都改變了。

這不可能。

所謂加密，是在山川地形固定不變的情況下，對布防點位的加密，不過是以雙方事先約定的方式，或者以圖形，或者以顏色，或者以虛實，等等大家能想到的方法，將真正要傳達的點位掩蓋在雜亂的圖形中。

就好比說，把一棵樹，以特定的方式藏到樹林里。可是，如果連基礎(chǔ)的河流走向都改變了，那就好比說，這片樹林根本都是虛的。

那這幅圖還怎么看？誰能看得懂？

那么，那么——小豬心里轟的一聲，仿佛往干草堆里丟下了一支火把，大火騰地就燃燒起來了。

他的頭腦中，驀地出現(xiàn)了另一種破解思路。

他那細(xì)長的手指都有些顫抖了。

按照這種想法，他快速用木棍在圖上測量之后，將流金河做了改動，將另一處“山梁”的長度也做了改動。如此一來，有一個點就正好在河流之中了。小豬迅速把這一個點去掉。

然后，用這種方法，他一邊比量，一邊苦思冥想，一邊動手改動。

有些地方還需要苦苦思考，畢竟，有些地域的實際數(shù)據(jù)他也還沒有。不過，他相信，如果他沒有，軍部也不會有。這個圖上更不會有。

如此這般，小豬一直在著了魔一樣的寫寫畫畫，涂涂改改，地面上的圖形已經(jīng)面目全非，看不出什么了。

夜已經(jīng)深了，小豬呆呆的看看地上亂七八糟的圖，再看看書上的圖，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一個念頭，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底緩緩升了起來。

然后牢牢扎根，再也不肯離開。

這張圖，是一張?zhí)^異常的圖。

而且，一般人很難發(fā)現(xiàn)。

如果不是恰巧被小豬看到，如果不是小豬恰巧剛剛?cè)ミ^流金河實地考察，如果不是小豬恰巧對流金河區(qū)域的布防了如指掌，那么，一眼之下，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這張圖的特殊性的。

這，意味著什么？

小豬的眼睛里燃起晦澀難明的光。他的心里，一半是驚濤拍岸，一半是烈焰騰空。

理智尚在，此事的可能性也有很多，但是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昨天清晨發(fā)現(xiàn)阿烏離開之后，他就想到的那個最大的不對勁兒，此時重又翻騰起浪花。

他恨不得阿烏就在眼前，他有許多事要問阿烏。

“你這個死阿烏，我有許多事情要問你！”

可是，他身上還背負(fù)著更沉重的責(zé)任。東風(fēng)的叛逃，整個流金部還都蒙在鼓里。在落陽部厲兵秣馬的前夕，在青鳶與白皚談判不定的時刻，這樣一個高層的叛逃，帶來的危險和損失，是難以估量的，也是極其可怕的。

東風(fēng)偷走了十六寺的虎符，可見他的圖謀十分巨大。此時雖然虎符已經(jīng)截下，東風(fēng)也大概率死了，但是誰知道東風(fēng)還有沒有其他安排？當(dāng)然將這個消息馬上傳遞給北山法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在如此明朗的選擇面前，小豬竟然猶豫。善于決斷的他，再一次難以決斷。

……

達達一覺醒來，就看見往日神氣的小豬，是一副癡狂、傻呆的樣子。達達揉揉眼睛，趕緊上前搖晃一下小豬。

“不，我沒事。”小豬聲音沙啞而淡定的說。太淡定了，像是深思后的冷酷。

沒事么？達達看著小豬臉頰赤紅、眼睛如同燃燒、手指顫抖的樣子，哪像沒事的樣子？

“你發(fā)燒了！”達達驚叫。伸手去摸小豬的額頭，果然有些燙。

“不，我沒發(fā)燒。我只是心里在燃燒。”小豬的聲音確實很冷靜，但是他的眼睛發(fā)出極亮的光，他整個人，都像一支能量極高的火把在燃燒。

達達甚至覺得，一夜之間，小豬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消瘦了，達達不由自主的悄悄抬眼瞥了一下小豬的頭發(fā)，生怕那里面會突然多出幾根銀絲。顯然今夜小豬消耗心智極多。

但是，又極其興奮，興奮到冷酷的那種興奮。

“可以下決斷了！可以下決斷了！”小豬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在屋子里走了幾步，毅然決然的說。他的臉上流露出破釜沉舟的兇狠。

達達知道，小豬一定是做出了重大決定，否則以小豬以往每逢大事有靜氣的做派，他不會這樣的。

“達達，我發(fā)現(xiàn)問題了。”小豬極其冷靜的說。

“什么問題？”達達緊張起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如果小豬的下決斷是去抓捕阿烏，那么，自己馬上就用板凳把他砸暈。

“……”

小豬輕輕說了一句話。

“哐啷”一聲，達達手中的板凳掉到了地上。

“不要激動，你聽我說。”小豬仍然很冷靜：“我猜他自己是不知道的，所以，我們要馬上找到阿烏，通知他。”

達達馬上說：“小豬哥，你說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

“我們需要分頭行動。這張圖只有我能說清楚，我去找阿烏。但是，東風(fēng)是落陽諜子的事情，也非常緊急，必須報告北山法師，這件事，你去做。我們倆，分頭去做自己擅長的事情。”

達達思考了兩個呼吸，下定決心說：“好，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不過，你要小心安全，畢竟你是……”

小豬一笑：“上次是沒想到東風(fēng)，以后不會了。阿烏也別想騙到我。”

說到這里，小豬想起阿烏不愛說話冷冷清清、然而一開口又嗆死人的樣子，呸了一聲。

小豬寫了一封簡短的信，讓達達親手交給北山。然后褪下手上的一串珠子，說：“拿著這個，北山大法師就會知道是我了。”

……

“達達，你能召喚來餓狼嗎？”小豬突然問。

達達為難：“我一般要看到某只動物后，要看見它的眼睛，聽到它的聲音，才能做出交流的反應(yīng)。”

小豬發(fā)呆。

“你……找餓狼干什么？”達達問。

“讓它們?nèi)タ幸豢谐峭獾哪切┦w。”小豬心不在焉的回答。

“啊？！”達達跳起來，這，這也太變態(tài)了吧？

“你反應(yīng)這么大干什么？只要有餓狼去吃過那些尸首，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啃一口，人們就會相信，有的尸體是被吃掉了。那么，就會有人相信……阿烏已經(jīng)死了。”

“不！阿烏叔叔不會死！”達達叫起來。

“唉，你叫什么？”小豬頭痛的看著達達：“怎么還不明白？只要人們相信阿烏死了，那些追殺他的人，不就不再追殺他了么！他不就安全了？”

達達眼中大放異彩。

“可是，我叫不來餓狼。”

就在此時，城外一聲長嗥傳了過來。

“好了，不用你叫了，看來，它們來了。”

達達卻是凝神聽起了狼叫，希望在下一次需要狼叫的時候，他能學(xu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