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無聲的靠過來,文士上車,絕塵而去。
阿烏看了看方向,從另一個胡同抄過去。
果然,車子停到了文士“家”門口。
阿烏不敢跟進去,就在房屋墻后側耳細聽。
寒冬,窗戶封閉,即使以阿烏的耳力,也聽不見什么,只在文士出門時,聽見他在門檻上又吩咐道:“這次不比尋常,要快,馬上送到。”
阿烏沉思。
這是讓那個女人去送“信”?
稍待片刻,文士又匆匆而出,繼續上車前進。
阿烏低頭思忖,讓爺們跟著他,看他去哪里,見什么人,說什么話。
爺們無聲的飛上了車頂。
阿烏繼續在附近等了片刻。
果然。
那個女人匆匆走了出來,圍巾把面孔掩的嚴嚴實實,也不叫車,自己向外走去。
她走得極快,阿烏緊緊綴在后面,遠遠看見她出了胡同,七拐八拐,最后,進了錢莊街。
阿烏心頭一緊,快步跟上。心想,錢莊街啊,那是咱的老相識了。
那女人走到瑞蚨祥門口,向里張望了一眼。
卻沒有進去。
她繼續向前走。
阿烏一愣,難道她發現自己的跟蹤了?不會啊,自己并沒有出什么破綻。
卻見女人進了瑞蚨祥錢莊旁邊一座高大店鋪,店鋪墻上,寫著黑色觸目、大大的一個“當”字,兩串巨大的絡錢,掛在店門兩邊,下懸紅布飄帶……原來是一家當鋪。
阿烏想了想,掏出常熟送給自己的一個扳指,跟著進了當鋪。
一進門,迎面是一堵高高的影壁,將人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影壁上寫著一個“當”字。
轉過影壁,又是一堵高高的柜臺,足以與人齊眉,壓迫感十足。
柜前的那個女子須得仰視,才能與里面的人交涉。
阿烏跨進門時,幾個精明的朝奉正坐在高柜上面,查看那女人的東西。
阿烏個頭略高,但是也僅能看見那是一張紙。或者說,是一幅畫。
他的眼光掃過柜上的幾個朝奉,心中猜測著:哪位最有可能是收信人?耳中卻不放過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句對話。
只聽一位朝奉低聲說道:“師傅,這彩牌子您老看一下?”
阿烏皺眉,料想這是他們的行話。
一個老朝奉接過那張紙,看了兩眼,就說:“無名之輩,近期之作,畫作低俗,不值幾個錢。”
那女子忽然開口說:“當死當。”
老朝奉說:“那就再加一點錢,不過,頂到天1兩銀子。”
阿烏眉頭皺得更緊,在思索“當死當”有什么含義。
女子十分颯利,痛快的答應了,當票也不收,直接轉身走了。的確按文士說的,速度很快。
阿烏愕然,這樣就走了?消息已經送出了嗎?給了誰?他還沒有看出來。
剛要跟著那女子出門,忽然聽見老朝奉壓低聲音對自己徒弟說了一句話。
阿烏耳朵尖,聽見那低低的聲音說:“去告訴張爺,又一個死當來了,是他想收的東西,請他來看一下。”
阿烏皺眉,但是他心中立刻明白,也許這個“張爺”才是收信的人?
他馬上將向外的腳步扭成向柜臺那邊的。
忽然一個人影擋在他前面,搶先站到了柜臺前。
阿烏一驚,下意識的就要伸手去摸腰間。待到定神看去,是一個衣衫破舊的年輕人,神情帶著焦慮悲苦,雖然衣衫整潔,但是破舊粗陋,掩不住那一股潦倒的意味。
他手里拿著一件皮貨,高高舉著,交給朝奉。
阿烏頓了一頓,默默的退了一步,看著他先辦理。
朝奉卻沒有伸手去取他的衣物,任由他舉著,先回頭囑咐了身后人幾句話。
愁苦年輕人一直雙手舉著皮貨,那朝奉拖了半刻,才接他的東西,攤開在柜臺上,卻是百般挑剔,百般貶低,將這件皮貨說得蟲吃鼠咬、光板無毛、破爛不堪、一文不值,愁苦的小伙兒更加愁苦,只是低聲的懇求,希望能夠多值幾個錢。
朝奉說:“要不你當個死當吧,死當給你加一兩個錢。”
愁苦小伙兒別無他法,只好答應。取了朝奉給出的幾個錢,也許是凍餓交加,愁苦小伙兒一跤跌在地上。
阿烏趕緊上前扶起他,先坐到一旁喘口氣。
阿烏陪小伙兒在角落板凳上略坐一坐,順便問道:“什么是死當?”
小伙子黯然道:“你是第一次來?死當,就是永遠也不贖回的當。當鋪可以任意處置——一般為求多得幾個錢,不得已才當死當。”
阿烏問道:“剛才你前面那位大姐,也是當了死當呀。”
小伙子說:“我是因為家門不幸,常來當鋪,有時也碰見她,她從來都是當死當,痛快的很。”
阿烏奇怪道:“我看她的穿著,不差錢。”
阿烏心里暗道,豈止不差錢,還非常趁錢。她來當鋪,當然不是為了當東西換錢。
小伙子低聲說:“有時候,有些人是為了出手某物,直接當個死當。”
阿烏一聽,心領神會,原來,這也是銷贓的一種手段。
只是,那車馬行的文士,要銷什么贓?為什么此時“銷贓”?
當然,也許他不是銷贓,而是定向轉讓某物?
比如,剛才朝奉請人來看東西,說女人送來的東西“是他想收的東西,請他來看一下”,那意思就清楚了:文士讓女人來當了一件不會贖回的東西給當鋪,當鋪又恰好知道,有人要收這樣的東西,所以,東西一到,就會通知那人來查看。
原來是這個意思。
如此一來,要悄悄傳遞什么東西的話,也算神不知鬼不覺了。
阿烏倒想看看,是什么人來“看貨”,或者“取貨”。
思慮已定,阿烏慢慢勸了幾句小伙子,然后才慢慢去當自己的扳指。
他苦苦的跟朝奉磨著,極力夸贊自己這只扳指如何值錢——像所以的當客一樣,為了多掙幾個銀子。哦,剛才那女子除外。
當然,阿烏只是為了合理的在當鋪里耗著,好等著看看是誰來收文士當的東西。
他在苦苦糾纏著扳指的價格,同時,心里也在苦苦的猜著:誰會是收貨人?
他期待了這樣久的人,也該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