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低垂,還不到5點半,天色就變得陰沉沉的。
老板這天快下班時把大雪叫到辦公室。待大雪坐定后,老板起身拉開窗簾。大雪不由朝外頭瞧了幾眼,對面是一棟灰色建筑,與自己身處的這棟樓僅隔了二十來米的距離。一陣寒風透過窗縫吹進來,大雪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
“最近工作忙嗎?”老板坐下后開始擺弄茶具。
茶香被開水激活,伴隨著水蒸氣飄散在空氣里。
大雪沉吟片刻,爽朗答道:“小紅書、公眾號、微博、朋友圈、知乎,這些平臺都在運營。但我個人認為,小紅書推廣更適合公司現階段發展。”
老板并不接茬,自顧自往下說:“你來了也一個月了,感覺怎么樣?”
大雪有點吃不準“感覺怎么樣”是指哪方面。
看到大雪疑惑的眼神,老板給她倒上一杯茶,大雪扣了扣桌面以示感謝。
老板望了大雪一眼,隨即語重心長地說:“我對你的工作能力還是很認可的,但是我并沒有從你的工作中看到實際的產出。”大雪剛要開口分辨,老板擺擺手又繼續,“有能力的策劃者是能夠用很少的經費創造出好的推廣效果的。不然,我請你來干嘛?如果只是砸錢,我自己來就行了,對吧?”
此時的大雪心頭雪亮:面試時,老板答應讓她一個月轉正,眼下大概率要變卦。
“那您的意思是?”大雪深深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你對我們這個行業不熟悉,還需要花時間適應。要不這樣吧,轉正的事再等兩個月。”
大雪懷著對老板的怨恨回到自己工位。她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憨厚實在的老板居然會來這手。平日里,他對自己似乎十分器重,經常在例會上表揚自己。大雪篤定轉正十拿九穩,說不定年底還能分個大紅包,萬萬沒想到,這個鄉下老男人城府這么深!
眼下正值年關,辭職肯定不劃算。再一個是,大雪一周前在公司附近參加免費的鋼琴體驗課后感覺良好,在鋼琴老師的游說下報了個6888元的季度鋼琴班。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工資。試用期的工資并沒有太高,只是比之前多了25%而已。正是因為這里轉正后工資可觀,她才愿意犧牲前途自降身價,不然干嘛來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耗時間?這里的工作經歷寫在今后的履歷上一點分量也無,況且同事還傻里傻氣的。總而言之,公司內部并不能帶給自己任何成長。
越想越火,越想越煩,直到公司的同事全都走光了,大雪才回過神來。
到家后,大雪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賭氣似的躺在床上用平板刷著肥皂劇。就這么瞎混了幾個小時,恍惚中,她的目光停留在臺歷上。去年年底,她托朋友買了限量版的海賊王臺歷,在上面標注了每個月需要達成的目標,比如存6000塊錢、背300個英語單詞、認識1個新朋友,還計劃如果完成就在今年年底給自己買套御木本的首飾……眼下這些事幾乎一件都沒達成。
此時手機響了,原來是雅意。
“忙不?”電話那頭的雅意聲音愉悅。
“不忙。怎么啦?”大雪打起精神,極力讓聲音聽上去輕松從容。
接著雅意把工作室取名的事情說了說。
“你說取個啥名好呢?雖然我取過不少品牌名,可是臨到頭自己卻一點主意也沒有。大雪你最有主見了,幫我琢磨琢磨。”
雅意這么說并非奉承對方,百分百發自真心。
大雪原本灰暗的心情瞬間被雅意的話點亮。認真考量過后,大雪認為可以叫“飛呀”,這是丁鵬飛和雅意的名字的諧音,既點明了出處又有內涵。
雅意一聽立馬樂了——一直苦思冥想的難題,被大雪三言兩語輕松搞定。
互道晚安后,大雪刷起了朋友圈。又是一年年尾,大家默契地曬起年終獎、剛提的新車、新買的首飾、新入的手機,以及全款拿下的別墅……越看越沒勁。正準備洗洗睡時,居然發現陸一鳴找了新女友!還是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長相漂亮,一雙美腿又細又直。上學那會,大雪跟室友開玩笑說,陸一鳴這對小短腿怕是比小學生長不了多少。陸一鳴似乎是要證明什么,朋友圈連發九張圖,一張比一張親昵,配文也很有意思:“你是我一生只會遇見一次的驚喜。在這愛意隨風起的年代,我想和你慢慢來。”
這么油膩的男人,居然能說出這么動人的情話,真是不可思議。想著想著,心里竟然有點堵得慌。哎呦,這么快就找了女朋友了?前兩周還找同學當說客,說什么真心想和自己在一起……
“我K,果然是個渣男!”大雪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真是流年不利!接二連三的追求者都找到了理想伴侶。雖說是大雪拒絕了他們,但如果是真心愛慕自己,那為什么不能過陣子再找新歡?就這樣無縫銜接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吧!被心愛的女人拒絕,雖不至于絕望到剃度出家,怎么著也應該傷心難過小半年吧。
哼,虛偽!
她起身打開大衣柜,里面掛滿了衣服,多以白、藍、灰為主,剪裁質地都還不錯。最貴的是一件羊絨大衣,花了六七千塊錢;其次是一條三千多的連衣裙,這條裙子十分實用,春夏秋三季都能穿,衣服上還殘留著香奈兒5號的香味。然后,她拉開抽屜,里面放滿了衣飾用品,除了幾樣值點錢外,其它的都是裝飾品。另一個柜子放著貼身衣物:內衣里夾著幾只薰衣草袋,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這些貼身衣物都是大雪托朋友從國外代購回來的。畢竟,生活已經這么辛苦了,得對自己好一點。
這間屋子的租金,在很多人看來未免太貴了些,但大雪第一眼就迷上這里的陽臺和拱形門窗——夕陽西下時,風吹動窗幔,室內會有種復古的美感,用家裝雜志的話來說就是“賦予生活更多的「獨特」、「柔和」、「藝術性」……”
因為事事都不愿意委屈自己,大雪原本就不多的工資就這么東花一點、西用一點,差不多全從指縫里漏掉了。到現在,她卡里都不足3000塊錢。
放眼望去,屋子里處處都充滿中產階級的情調,像什么水晶香薰燈、手工繡花抱枕、鏤空臺燈、蕾絲窗簾、絲綢枕頭、印象派掛畫……以往那種舒適氣氛頓時消失了,她恍惚覺得這里是個牢籠。
在這極其敏感之夜,似乎蘊藏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在遠處佇候著自己。闃寂頓時變得意味雋永。大雪心中萌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情感,這種情感似乎非常復雜,既傷感無助、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又對未來有所期待、認為自己配得上所有美好。
眼下,她又不得不思考更加現實的問題——還有幾天就要交房租了。看樣子,又得用信用卡套點錢出來保證日常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