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佳期哥哥黃榮軒小心地將妹妹的行李塞進汽車后備箱。這次和往年一樣，兩兄妹一起開車回老家。龍城到老家只需3個半小時的車程，只要不是堵得很厲害，還能趕上晚飯。

上車后的佳期感到百無聊賴，發呆地凝望著自己的左手。因為每次和馮宇在一起時，他都會習慣性地走在左邊，右手牢牢地牽著她的左手。那種溫柔的感覺似乎依然還停留在掌心。

“佳期，莉莉找我復婚。”

“復婚？”佳期趕緊將思緒拉回現實，“哥，我覺得挺好的。這樣兩個小孩就可以回龍城讀書，不用在老家做留守兒童，爸媽也輕松。”

佳期的哥哥黃榮軒兩年多前跟老婆離了婚。表面上是夫妻感情不和，但實際上還因為錢。每個月精打細算地討生活，連買管口紅都要等促銷季才敢下手。因為經濟緊張，妻子動不動就發脾氣。一開始黃榮軒還會好聲好氣哄著妻子，時間一長覺得不堪重負。妻子書讀得不多，性格原本就任性，如此一來脾氣越發暴躁。兩人終日爭吵不休，直至離婚才罷休。雙方約定兩個孩子都歸男方撫養，女方則每月支付1000元的撫養費。女方滿心以為離婚后自己就能擺脫生活的庸俗瑣碎，像少女時期那般自在逍遙。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前腳離婚，后腳前夫家宅基地就劃進了拆遷區域。院子足足有足球場那么大，邊上還有一千多平米的果園菜地。據說能補償好幾百萬。這可不是筆小數目。

“爸媽那邊覺得她太勢利，不看好我們繼續在一起。”

“不論戀愛還是結婚，姑娘都會挑選家境更好的對象。這世上誰不勢利呢？”

“莉莉回不回來我無所謂，只是兩個小孩都想媽媽。這兩年我也請人幫忙介紹了幾個對象。哎，帶著兩個小孩真的很難開始下一段感情。話說回來，手里有錢又是另外一事。”

如果換了以前，哥哥肯定馬上就答應了。現在有了拆遷款，今時不同往日。再老實本分的人，在橫財面前也會變得精刮市儈。

佳期把臉貼近車窗，看著窗外的風景。此刻正值黃昏，視線越過公路上一長串等待通行的車輛，會看到在遠方的山巔上還淡淡地殘留著晚霞的余暉。就這樣看了好一會，佳期才緩緩開口：“哥，如果莉莉姐回來愿意好好跟你過，你就原諒她吧。離過婚的女人，并不容易找對象。我猜她這段時間肯定吃足了苦頭。任何一個女人，但凡有點自尊，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開口提復婚。何況當初還是她自己堅持要離的。”

不知怎的，佳期猛然意識到——嫂子應該是走投無路了。印象中嫂子身材嬌小，性格頗有幾分執拗，決定了的事很少改變主意。她身上可能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讓她寧可放下自尊走回頭路。

等他們磕磕絆絆回到家時已經是6個鐘頭以后了。此時窗外夜色沉沉，不時能聽到鄰居家熟悉的犬吠聲。

“我們回來啦~”一打開自家玄關的大門，屋里就飄出濃濃的雞湯香味。母親知道他們晚上回家，于是特意去熟人那買了一只家養的老母雞回來煲湯。

“奶奶，爸爸和姑姑回來了！”黃榮軒12歲的大兒子扯著嗓子沖廚房大聲喊了一嗓子，接著又跑上樓請爺爺下來吃飯。

“爸爸，你給我帶玩具了嗎？姑姑，你男朋友沒跟你一起回家嗎？”6歲的小兒子奶聲奶氣地朝兩人跑了過來。

“回來啦。洗洗手準備吃飯吧。”佳期母親滿臉笑容地走出廚房。

“媽，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們嗎？”黃榮軒將行李放好，似乎有些不悅。

“我們在家沒做什么事，肚子又不餓。晚吃一點也沒關系。放心吧，兩個小家伙先吃了一點東西墊肚子。”

這次的晚餐非常豐盛，雞鴨魚肉整整擺了滿滿一桌，熱氣升騰，香氣撲鼻。飯桌上聊得最多的還是拆遷的事。政策已經下來了，只是還沒有正式發出通知。按目前測量的土地面積來算，大概會補760萬。佳期爸媽決定錢到賬以后，家里6個人每人126萬，把這筆款子平分掉。對于這個決定，黃榮軒和黃佳期都表示同意。

萬萬沒想到，這棟空置的破舊老宅居然成了一家人的幸福源泉。

聊著聊著，父母又開始關心起女兒佳期的感情生活。佳期翻出手機給家人看著自己和馮宇的合影，父親看了以后似乎有點猶豫。

“爸，怎么啦？”

“看這男的面相有點花心。”

佳期心里咯噔一下，爸爸不是那種喜歡搬弄是非的人。突然感覺胃里像塞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長著一雙桃花眼，表情似笑非笑，感覺就不是很踏實啊。你沒跟他說家里拆遷的事吧？”

“沒說。”

“行，沒說就好。再觀察一段時間吧。”做父親的能感覺到女兒似乎很中意對方，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室外夜色深深。如蟬翼一般透明的薄霧悄悄升起，穿透樹木草叢，滲透進墻隙磚縫，為萬物籠上一層薄薄的輕紗。

佳期站在院子里，任露水打濕褲腳，連續打了三個電話都被馮宇掛斷了。正準備打第四個時，對方在微信上輕描淡寫地回復了兩字：在忙。

已經9點多了，他能忙什么？

這么一來，馮宇的舉動似乎在無意之中坐實了自己父親的判斷。而過去，她對馮宇早已養成了一種通情達理、百依百順的習慣。即使他不接自己電話，或是某一時刻心不在焉，自己都會理解成“他在忙”“他太累了”“他的事情比較多”……雖然他是溫柔的，可這柔情之中似乎有層形式主義的東西。對，做作。好似是精心編排的舞臺劇，依照劇本有技巧性地釋放自己的感情。前一刻熱情似火，可下一刻雙眼又閃現出淡漠的神情。

但是，她并不想用主觀想法去判斷他的人品。不管怎么說，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大學學長，彼此相識于微時。如果他對自己完全沒有感情，沒必要來欺騙自己。他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人，他滿可以找一個比自己身材臉蛋都漂亮的女朋友。況且上次，在高鐵站相逢時，他臉上驚喜和激動是那么真摯；當他以為被撞的女子是自己時，臉上又滿是悲痛和恐慌。

難道這也是假的嗎？

但是，為什么自己在這份感情里面會這么沒有安全感？為什么他眼中會常常透露出一種疲倦感？兩人分別時，馮宇都給她一種如釋重負似的感覺。這些細節就像絲襪上的抽絲，一點點爬上心頭。

他什么時候表現得最開心，笑容最燦爛？

居然是四個人一起聚會的時候！他似乎很喜歡逗雅意說話，每次雅意開口，他的目光都會緊緊追隨！

而且，他還旁敲側擊地打聽雅意和凌風的家庭情況。雖則問的是兩個人，但他真正想了解的只有雅意！因為只有在提起雅意時，他的眼里才有光。

如果馮宇先認識的不是自己而是雅意，他還會選擇自己嗎？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似乎十分登對呢。

這種可能性一旦認真考慮起來，便會把自己推向痛苦的邊緣。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如同傍晚看到遠處的落日余暉一樣，走近時再看，景色又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