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凌風自己都沒想到,過年回家相親的小交警居然打了個飛的過來找她。小交警全名李東睿,比凌風還小一歲。相親時凌風對他一見鐘情,可對方卻始終不冷不熱、不置可否。這次見面,凌風心中帶幾分疑惑,可當對方邁著修長的腿、昂首闊步、光彩照人地走來時,凌風的心弦依然為之一動。
那一刻,凌風暗暗下定決心要制造一些美麗的回憶,即使如仿真花般不真實也沒關系。
凌風把李東睿安排在距離公司兩條街外的一家新開業(yè)酒店。新中式裝修風格,空間寬敞舒適,除一般配置外,還有沙發(fā)、茶桌等家什。凌風用內部價拿下,也只比普通連鎖酒店貴三分之一。
許是對周遭環(huán)境不熟悉,李東睿明顯比在老家時熱情些。凌風輕車熟路安排游玩行程,一路上李東睿連腦子都不用動,只需亦步亦趨跟著走。
一有空,凌風就領著李東睿逛景點、吃美食、看演出……
這天,兩人坐上纜車去虎峰公園游玩。并肩而坐時,透過玻璃窗遠眺,山巔上空日頭西斜,晚霞余暉染紅整片山頭。纜車繼續(xù)前行,在凌風眼中,虎峰山宏偉的山脈顯得更加波瀾壯闊。
飛至高處,耳邊不時傳來飛鳥啼叫。凌風罕見地放下心中的桎梏,臉上掛著淡淡笑意,半閉著眼輕輕哼起歌來。她的身影半明半暗映在對面窗玻璃上,景色在那嬌小輪廓周圍不斷流動。由于睫眉深黛,她垂下的雙眼比平日顯得更溫順、更嬌媚。李東睿看得入神,只覺凌風整個身體仿佛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中。凌風心知對方在看自己,卻不抬眼,依然自顧自哼著歌,即使手被對方輕輕攥住也未反對。
不得不說,這靜謐美好的空中世界,極大激活了兩人內心深處的情感激流。
從山上下來時,天色已黑。兩人很自然地挽著手,去了一家老牌西餐廳吃飯。
凌風提不起酒興,可對方堅持要了半支紅酒。幾杯酒下肚,李東睿意外坦率地談起成長經(jīng)歷:他小時候成績很好,讀高一時因被班主任冤枉偷班費,便故意曠課逃學,后來只讀了大專,現(xiàn)在交管所的工作還是爸媽求來的……話語中露出北方男子的坦率天性。
對方言語中的感傷,似乎也浸染到凌風身上。她認真聽著,不時體貼安慰幾句。
但很快,凌風注意到李東睿腦子略顯粗疏,對抽象理性的東西毫不感興趣,可他娓娓動聽的嗓音和不時流露的真摯情感卻很能打動人。
在燭火映襯下,兩人關系迅速升溫,李東睿對凌風的稱呼也從全名變成了親昵的“寶”。
凌風欣喜中帶著三分羞澀、四分意外。她保守慣了,心里再喜歡,嘴上也難吐出半句親昵之詞,至多不過是“有點想你”“你好嗎?”之類的話。
那一刻,凌風感到有什么東西掠過心頭。她對眼下的奇妙因緣并不抵觸,只是突然覺得一切來得太快。
這是怎樣的情緒?快樂中帶著一絲無言的惆悵,像是老匠人沿街兜售手工藝品,千辛萬苦找到買主,對方卻絲毫未領會其精神價值。話說回來,又怎能要求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完全讀懂自己的內心?有時連我們自己都不懂自己。
謹慎的凌風沒把李東睿來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包括雅意和佳期。然而這天,她下班后陪李東睿去影城看電影時,卻看到姚國良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服務臺買爆米花。她急忙轉頭想躲,偏偏小姑娘一眼瞧見凌風身旁的夾娃娃機,拖著姚經(jīng)理看過來。
剎那間,凌風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姚國良絕對是她最不想遇到的人,這下偏巧碰上了。這時,李東睿拿著取好的票走來:“寶,票取好了。”
這聲“寶”如晴天霹靂般打在姚經(jīng)理身上,剎那間他眼神恍惚,嘴角泛起苦笑,像是自嘲又像是釋然。
殘酷沉悶的幾秒鐘過去。
姚國良牽著的小姑娘不解地搖了搖他的胳膊:“舅舅,你怎么啦?”
“墨墨,我們今天不看電影了,去游樂場玩好不好?”
“舅舅,那一會我們買娃娃嗎?”
“舅舅帶你去買好多好多娃娃。”
小姑娘開心點頭,兩人搭乘手扶電梯迅速消失在視線內。
恍如電影慢鏡頭,凌風垂在裙擺的手在虛無中握緊拳頭,試圖抓住什么。這個場景好似張愛玲小說《半生緣》的結局:年輕時因世事分離,再見面都已中年,身邊早有旁人。
(真是的,肯定是跟雅意呆久了才會胡思亂想。可是,為什么我的心這么痛?剛才姚國良看過來時,我從他瞳孔里看到受傷、痛苦、糾結、無奈、釋然……原來一個人的眼神能傳遞這么復雜的情感,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一一接收到了,那一刻連呼吸都是痛的,甚至情愿死掉。他哪怕多看一秒,我就忍不住想尖叫!我明明不愛他啊,為什么還會心痛?)
好巧不巧,此時大廳正播放歌曲《胡廣生》:
“走走停停不如定定
凄凄切切說句謝謝
等等不必等等
等等別等等
……”
《無名之輩》熱播時,幾個同事曾約來影院看,彼時還拿凌風、姚國良開玩笑。往事如風,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心痛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和姚國良在一起不會有結果——他不可能放棄奮斗多年的房子車子離開龍城,而自己也不可能離開父母遠嫁外地。
想到這,凌風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笑瞇瞇拉起李東睿的手走進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