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前邊的彎便是龍城知名的美食一條街。正值飯點，街道兩旁人頭攢動。車子在“林記粵菜”門前緩緩停下。

佳期抱著兩個裝著紀念版迪迦奧特曼的大盒子走過店堂，馬上有女服務生迎上來：“靚女，有預訂嗎？”

“包間叫財運亨通。”

“這邊請。”

佳期跟著服務員噔噔噔來到二樓包間。一推開棗紅色房門，兩個小侄子便尖叫著沖過來：“姑姑！我要奧特曼！耶耶耶……”

哥哥黃榮軒輕聲斥責孩子：“你們兩個別吵……”

此時佳期才發現，今天的家庭聚會除了父母、哥哥與兩個小侄子外，還有一位長著小小鵝蛋臉的陌生女子。女子與佳期目光相遇后，便溫柔地低頭淺笑。哥哥趕緊解釋：“佳期，這是我女朋友戴楚芳，你叫她楚芳姐就好。”

“楚芳姐好！”

女子笑著應了一聲，轉頭望向佳期哥哥，像在尋求庇護一般。

“你新嫂子是外省人，不會講白話，一會兒我們都說普通話啊。”哥哥一手摟住女子肩膀，眼中是許久未見的溫柔。

“楚芳你知道嗎？佳期是東英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比我聰明多了。現在又是公司副總，除了老板就是她最大，厲害吧……”一提到妹妹，做哥哥的便滔滔不絕。

“哥……我哪有你說的那么厲害。”佳期性格內斂，最怕別人公開表揚自己。

“佳期，你哥哥常常提起你，說你如何如何優秀。我聽了心里也美滋滋。”新嫂子目光灼灼，十分動情的模樣。

“楚芳，本來我妹有機會去英國留學，可惜那時候家里沒錢，不然她現在就是海歸了。”

“楚芳姐別聽我哥吹牛，其實沒打算去啦，只是學校有空額，老師隨便問問而已。”

大學畢業那年，班主任推薦佳期去英國做交換生，但家里拿不出這筆錢。她曾有過遺憾，但早已釋懷，沒想到哥哥一直記著。

上菜后，佳期從新嫂子身上見識了什么是溫柔體貼。與前嫂子的潑辣聒噪不同，楚芳幾乎是靜默的存在。她很少開口，吃飯時輕啟朱唇，靜靜地夾菜、扒飯，幾乎不發出聲響。清蒸鱖魚、燒鵝、排骨上桌時，她不動聲色地用公筷挑些肉多的放進小孩碗里。小家伙對這個即將取代母親地位的女人毫無反感，自顧自吃得眉飛色舞。楚芳還很有眼色，長輩若有倒茶、擦手等需求，不待開口她就把東西遞到手邊，就連佳期想喝飲料，她也會貼心詢問要冰的還是常溫的。

餐后，哥哥提出讓佳期陪自己買電腦配件，于是一行人去了附近商場。

兄妹兩人開著車絕塵而去。

“佳期，升職后工作忙嗎？身體吃得消嗎？”

“還行，能應付過來。”

“可你現在看起來有點憔悴。”哥哥語氣透著擔憂。

佳期目視前方紅綠燈，沉默良久：“哥，馮宇喜歡上我閨蜜了。”接著她把發現馮宇“被狗咬”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作為男人，我也有過小心思，但打斷狗腿冒充流浪狗這種事，我無論如何做不出來。你不會還想跟他在一起吧？”

“我……不好說……哥，我跟他已經是那種關系了。”

“哎，佳期啊，你怎么比我還封建？現在都什么年代了，誰會在意這些？對了，拆遷文件下來了，按我們上次的方案，一人能分126萬。你名牌大學畢業，手上有百萬現金，又是公司副總，什么男人找不到？干嘛這么窩囊？總之你絕對不能跟這種渣男在一起！爸媽和我都不會同意。”

黃榮軒一邊氣憤地說，一邊不耐煩地看著前方擁堵的道路。道路兩旁的芒果樹枝頭結滿青色果實，難以想象它們是如何在污濁空氣中開花結果的，這大概需要極大的忍耐力吧。四周顏色鮮艷的共享單車、陽光下的粉塵、公車上夸張的廣告，以及公路上此起彼伏的汽車引擎聲，像無數蟲子鉆進身體里。佳期感到一陣寂寞和不安，卻不知該說什么。

“算了，我不說你了。你呀，從小到大都把事憋在心里。你哥我雖幫不上大忙，但永遠支持你、以你為榮。”哥哥見妹妹沉默，又擔心自己傷了她。

哥哥那對鼓出來的濃眉、蓄著短胡子的下巴，看上去十分敦厚可靠。從小到大，只要被哥哥善良的目光凝視，天大的委屈也會煙消云散。

市區紅綠燈多，又遇堵車，一路走走停停。

“哥，新嫂子的事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佳期終于問出了忍著沒說的疑問。

“朋友介紹的。楚芳是貴州人，結過婚沒小孩，老公好賭被人騙到緬甸失蹤了。人你也看到了，很溫柔很懂事，和莉莉完全不一樣。”

“莉莉姐現在還找你復婚嗎？”

“找啊，但我不同意。她那個臭脾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女人還是要找柔順點的。”

前任嫂子倒也不是壞人，只是書讀得少，性格潑辣，遇事沉不住氣，只要丈夫沒按她心意來就甩臉色，鬧過好幾次撕咬離婚的戲碼。同為女人，佳期有種物傷其類的惆悵——誰也不知道這個容顏漸老、心智未熟的女人，未來該何去何從？

因為和老板相熟，哥哥很快選好了電腦配件。佳期的筆記本用了好幾年，運行變慢，她在店里看了幾款都不滿意。

“佳期，走吧。”

走出電腦城，黃榮軒徑直來到一樓蘋果專賣店。

“挑個你喜歡的筆記本，我來買單。”黃榮軒不等佳期回應，就叫服務員拿筆記本。

“哥，這很貴。”佳期咂咂舌，輕輕扯著哥哥袖子。

銀灰色的筆記本纖薄精致，質感滿滿，拎在手里立刻有了職場精英的氣場，外型和反應速度都比舊電腦好太多。

“這是你的升職禮物，不貴點怎么行？”

哥哥自己用的是國產電腦，手機也沒超過3000元，卻非要送佳期最新款蘋果電腦，這讓懂事的佳期怎么忍心接受？但哥哥態度堅決，執拗著非要她收下。兩人爭執不下，服務員趁機推波助瀾，佳期只得接過電腦。

哥哥大了自己十來歲，小時候總覺得他憨憨的、不講究生活，現在才發現，這世上只有哥哥真心為她著想，省吃儉用也要給她配電腦撐門面。

陽光照在微微下陷的水泥地面上，建筑輪廓映出幾何圖形的鮮明黑影。佳期低頭望著地面，手里提著蘋果筆記本，喉頭發緊，心里涌起一股異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