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170的魏知雪穿著細跟高跟鞋，烈焰紅唇地站在路邊，引得往來路人陣陣回眸，幾個大膽的男子甚至上前索要聯系方式。

終于，一輛黑色沃爾沃停在路邊，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龐。

“魏小姐，上車吧?！敝心昴腥怂粏〉纳ひ糁袔е鴱V西口音。

“錢總，好久不見。”魏知雪朗聲應道，大步上前打開車門，利落地坐進后座系好安全帶。

“是好久沒見了，魏小姐還是這么漂亮?！敝心昴腥诵τ匕l動汽車。

“錢總真會夸人。聽說咱們公司計劃做品牌升級？”魏知雪每次合作時，總會有意用“咱們公司”來套近乎。

“是啊，所以今天特意來請魏小姐指教?！?/p>

“錢總太客氣了。”魏知雪用手悄悄撫平裙子下擺——這套珠灰色真絲連衣裙好久沒穿了，得留神別弄皺，畢竟眼下就靠這幾套衣服撐門面。

等紅綠燈時，錢總遞來一個包裝精美的櫻桃果盤。果盤直徑約30厘米，裝滿一元硬幣大小的紅櫻桃，顆顆瑩潤飽滿如寶石。紅得發黑的果肉配上翠綠果蒂，煞是好看。

“免洗櫻桃，隨便吃?！?/p>

魏知雪毫不客氣地打開果盤吃起來。汁水充盈、香甜可口的櫻桃果然和看上去一樣美味。她吃過不少櫻桃，卻從沒嘗過這么大個、這么鮮甜的。

“錢總，這櫻桃在哪買的？我也想給我媽買點嘗嘗。”

“國外朋友空運來的。后備箱還有很多，都是給你準備的。”

“這怎么好意思，我嘗個鮮就行?！?/p>

“什么你的我的，誰吃不是吃？你喜歡就拿去，我早吃膩了。幫個忙提走吧?！?/p>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車子停在廣州一家知名旋轉餐廳門口。

“我們邊吃邊聊?！卞X總利落地停好車，朝魏知雪甩了下頭示意下車。

吃飯時談工作很常見，但在這么昂貴的餐廳就有點本末倒置了。不好的預感像蛛絲般爬上魏知雪心頭。

（這家伙到底想干嘛？不會是想把我變成他的情婦吧？打住，別瞎想，說不定人家只是想吃得好點，順便炫富。）

盡管勸自己往好處想，空氣中曖昧的氣息卻死死攥住她的心智。魏知雪開始后悔沒堅持離開，只得任由對方挑選海鮮——以櫻桃為起點，她踏進了一個低俗的圈套。

等錢總重新落座，大雪一邊喝茶，一邊用與客戶溝通的專業態度，仔細敘述合作事宜。對方卻悶不吭聲，只顧刷手機，不時用語音回復信息。大雪心生反感，卻又無可奈何。

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

“魏小姐，你剛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隨時可以合作?！闭f完，錢總又帶著歉意補了一句，“不好意思，今天有點忙?！?/p>

大雪情不自禁露出燦然一笑。耶，幸虧剛才沒拂袖而去。做人嘛，還是要沉得住氣。

這時，男服務員端來一只巨型澳洲大龍蝦：鮮紅色蝦身一分為二，雪白蝦肉上淋著蒜油和蔥花。

“蝦要趁熱吃?！卞X總揮手示意服務員倒白葡萄酒，接著又上了龍須菜、小指粗的小黃瓜、鮑魚等菜肴。

周圍的人都在享用豪華美食：女士們長相不俗、衣著時尚、舉止優雅，男士們不論老少美丑，一看就是有錢的主。魏知雪用欣賞的眼光打量餐廳布置，卻覺得這里的男女像虛假布景，有種不真實感。唔，說到底還是來得少，高檔餐廳的真實感，需要時間才能滲進來。

既然對方已答應合作，魏知雪便放下戒備，認真享受美食。她拋出專業話題，對方卻不搭腔，只閑閑聊些年輕時創業的艱辛。

“錢總，您現在也不老啊，干嘛總說以前？”大雪舉起酒杯，笑意盈盈。

“唉，跟你們這些皮膚能掐出水的小姑娘一比，不能不服老啊?！卞X總輕輕碰碰大雪的酒杯，低聲問，“一會有空嗎？我們去酒店休息會兒吧。”

此時此刻，魏知雪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對方果然不懷好意。想到處境，她渾身戰栗：平時的果斷與勇氣去哪了？為了可憐的合作項目，洗頭、洗澡、換衣服、化妝，還要面對若有若無的性騷擾，不停欺騙自己、面帶微笑裝傻充愣。

她的心情又回到從前在廣告公司被上司冷言訓斥的時候。生活狠狠扇了她幾巴掌。突然，她發現提著名牌包的手濕漉漉、冷冰冰、滑膩膩，一個徘徊多次的念頭復蘇——待會把包賣了交房租吧。

猛然間，她意識到自己親手把生活攪得一團糟：離職幾個月，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她好想變回小孩，這樣就能回避自己做的那些錯事、蠢事、爛事。

一股難以忍受的失敗感襲來——必須揮汗如雨才能勉強糊口，為了茍活就得不停適應社會、改變自我，付出一切卻只換來簡單樸素的三餐一宿。房子越搬越小，信用卡越欠越多，朋友越來越少。

魏知雪不顧對方挽留，跑出餐廳，獨自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引頸望向遠處天空，眼前仍是目眩神迷的光亮。

街上擁堵的車流一望無際，遠處夕陽西下，周圍建筑顯得色彩柔和，如同旅行圖片上的插畫。繁華、富庶、光明、美好，處處透著欣欣向榮的跡象。

一線城市的大街上，多的是年輕漂亮的面孔。他們或神情愉快，或天真無邪，每雙清亮的眼眸都在努力張望、探索……

很久以后，魏知雪回憶起這段經歷，才明白自己要面對的不是斷頭臺、不是死亡，而是被關押在生活這個漆黑牢籠里的漫長歲月，一輩子承受這種骯臟、瑣碎、不見血肉的凌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