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公司食堂人聲嘈雜。工作了一個上午的男男女女帶著餓扁的肚皮來此享用免費午餐。兩名穿白褂子的食堂工作人員站在玻璃櫥窗后給職工打菜,靠近窗口的長桌上放著一桶米飯、一桶湯。人們高談闊論,哈哈大笑,當中還夾雜著播放短視頻的聲音和咀嚼食物的聲音。空氣又悶又熱,飯菜味和汗臭味混合后給人一種不潔的氣息。
凌風和幾個管理層坐在吊扇下方的餐桌上用餐,正有說有笑之時,多日未見的老黃突然沉著臉走了進來。眾人見狀立即收斂笑容,默不作聲地吃著黑乎乎的土豆燉雞。這土豆不但價格低廉、飽腹感強,雞肉更是批發市場6.8元一斤的冷凍雞塊。為了壓住腥味,廚工放了大量醬油、大量大蔥、大量八角,用大火燉得稀爛。不僅是這道菜,幾乎所有菜品都如法炮制,以至于不管吃什么,最終都逃不過醬油味混合抹布味的油膩黏糊感。
洗碗時,公司出納湊近凌風耳邊小聲說:“老黃和付蕾鬧崩了。付蕾逼老黃買房,他嘴上應承卻一直拖延,付蕾一氣之下給市委寫了舉報信,投訴老黃玩弄女性...”
雞骨頭和米飯粒將排水孔堵得死死的,油汪汪的污水在池子里翻涌。凌風生怕污水濺到身上,下手格外小心。沒想到身旁冒失的同事手一抖,滑膩的大碗墜入池中,濺起的水花劈頭蓋臉澆在正走神的凌風身上。
凌風用毛巾裹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浴室出來,拿起在辦公桌上響個不停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幾個未接語音來電和一連串圖片、視頻。
凌碩這些天一直在幫姐姐打聽房子,朋友的朋友介紹了一套商鋪。它坐落于鄰縣一個蕭條的區域,風格類似龍城的狀元街,主打復古民俗情調。但受限于資金,周邊配套簡陋,宣傳滯后,導致街道多年來冷冷清清。也正因如此,一位開小酒館的老板打算轉賣店鋪。
小酒館帶前后花園:40平米的前院種著兩株不結果的石榴樹,后院圍墻邊種著翠竹和南瓜。小樓共三層,總面積約196平米,南北朝向、戶型方正,沒有多余轉角,幾乎完全契合凌風的理想戶型。
不過缺陷也很明顯:地段偏僻,即便用心經營也僅能維持開支。但開奶茶書屋本就是圓夢之舉,盈利并非首要。價格135萬,比預算高出15萬,凌風便讓弟弟找店主砍價,希望至少砍掉十萬八萬。
下午剛上班,老黃就叫凌風去辦公室。路過走廊時,她撞見迎面而來的姚國良——他竟然植發了,原本光禿的前額覆著一層淺黑絨毛,整個人精神不少。他朝凌風點頭,她頷首回應。
走進老黃辦公室,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老黃靠在老板椅上吞云吐霧,玻璃煙灰缸里塞滿煙頭。凌風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黃總,您找我?”
“凌風,這幾年看你成長起來,我很欣慰。”老黃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感謝黃總信任。”
凌風不怕老板發火,大不了挨頓罵,但老黃突然套近乎反而讓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不少同事反映付蕾性格跋扈囂張,作為總經理秘書,她能力一般還情緒化。能力可以培養,但性格改不了。你想辦法處理一下,下周一前讓付蕾和她弟弟從公司消失,低調點明白嗎?”
從辦公室出來,凌風只覺渾身酸痛、腦袋轟鳴。
付蕾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跋扈、勢力、潑辣,吵架從不落下風,加上野蠻狡猾的弟弟付濤——此前因打碎花瓶扣了他2000塊,早已結下梁子。新仇舊恨疊加,姐弟倆怕是要把她生吞活剝。老黃明知后果,卻把這燙手山芋扔給她,簡直可惡!
可又能怎么辦?拿一天工資就得受一天氣,委屈只能往肚里咽。
可想而知,辭退通知一發,付蕾必定鬧事。老黃只需手機關機便可眼清耳凈,她卻要當屠刀下的替罪羊。這場劫難在所難免,自己該如何是好?
凌風呆坐在電腦前,用熒光筆在本子上畫了一只又一只小豬,每只豬的尾巴都打著圈。辦公桌上的仙人掌開著幾朵白里透粉的小花,還是當年和閨蜜逛夜市時買的...晃神間,她猛地回過神:別想這些了,趕緊處理付蕾的事!
小葉突然鉆進辦公室,神秘兮兮地說:“凌經理,您聽說了嗎?姚經理有女朋友了!聽說是老板娘介紹的,消息絕對靠譜...”
原來如此,難怪他突然植發。是誰說男人不懂裝扮?為了心上人,無論男女都擅長為悅己者容。
小時候看過一部文藝片:男女主在黃葉紛飛的街頭分別,秋風掀起男主的圍巾,電車叮當駛過。女主含著淚替他整理圍巾——那是熱戀時的定情物。她動作遲緩而小心,男主悵然道:“我會好好珍藏這條圍巾,永遠記得它的溫暖。”
但現實中的告別,哪有那么多浪漫片段?有的只是瑣碎倉促的日常。
世上有一種人,永遠給人“好人”的模糊印象。他們務實過日子是把好手,女人嫁給他,生活只會平淡如水。
凌風相信姚國良會是個好丈夫:他會挑性價比高的電器,偶爾準備節日驚喜,卻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世界。她對他只有可靠、可依賴的感覺,卻沒有心動的漣漪。同這樣的人結婚,或許能白頭偕老,卻難談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