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倩兒約了魏知雪在廣州市中心名叫“笨蛋熊”的甜品店碰面。該品牌主打無糖甜點，原料全部由國外空運而來。店堂明亮整潔自帶禁欲感，店員則個個年輕漂亮，身材好得跟模特似的。在這里吃東西，隨便一杯普通的奶茶折后價都要近百元。

“怎么樣，聽我的沒錯吧。這不，香奈兒包包就送過來了。打鐵要趁熱，趁著這股新鮮勁趕緊叫景孟飛給你買輛代步車。”何倩兒吸了一口奶茶，意得志滿地看著魏知雪。

“你最近怎么樣？”魏知雪眉頭微蹙，不愿意再談景孟飛的事。

“唔，你知道的，我是個特別容易夢想成真的人。前陣子投資賺錢了，上周又追投了一倍，現(xiàn)在本對本利對利翻了一番。我那個新男友說自從遇到我以后，他的財運就馬上旺起來了。沒辦法，誰叫我天生招財呢。”何倩兒牽牽嘴角，做了個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表情。

“什么項目這么賺錢？你開玩笑的吧？”

“我上次沒跟你說嗎？萊比幣啊。”

“哦，那個確實挺火的。知乎上好多人都在討論。”

兩人又閑閑地聊了一會兒。魏知雪不住“嗯嗯啊啊、真的嗎、太好了”如此這般地敷衍著，心里卻悔不當(dāng)初——怎么上次見面的時候沒跟著一起投點呢？現(xiàn)在自個正缺錢呢。

正想著，何倩兒的男友過來了。他生得平平常常，沒有一點特別之處，唯獨那白皙的皮膚跟豆腐似的，叫人過目難忘。他朝魏知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接著又像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掏出一只心型的粉色絲絨盒子。

何倩兒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秀美的雙手捂著嘴巴，幸福的驚呼從指縫中流出。獨獨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出賣了她——那雙種著長睫毛的眼睛里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她用略顯顫抖的手打開盒子，一條19世紀(jì)風(fēng)格的碧璽項鏈展現(xiàn)在眼前。

接著又是一番甜度極高的互訴衷腸。魏知雪被他倆那肉麻造作的行為舉止刺激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勉強(qiáng)應(yīng)付幾句，便坐上網(wǎng)約車去表叔家吃午飯。

這是一棟8層的深灰色建筑，昏暗、陳舊、破敗、雜亂。外墻管道上銹跡斑斑，亂七八糟的線路盤根錯節(jié)。樓下僅有的一小片空地，常常被一群講粵語的老年人占據(jù)著。由于沒有電梯亦無物業(yè)，狹窄的樓道經(jīng)常被私人占用。低廉的房租再加上便利的交通，使得許多買不起房的廣州本地市民喜歡在這里安家。

下車后，魏知雪先在路邊的水果店買了幾盒進(jìn)口水果。此時，廚房里傳來一陣炒菜的滋滋聲。一位四十出頭的家庭主婦，從上午就開始在為今天的午餐做準(zhǔn)備：買菜、擇菜、洗菜、切菜、烹飪，手不停歇，累得滿頭大汗。

丈夫和兩個兒子都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吹著空調(diào)看著電視，飯桌上擺著已經(jīng)炒好的菜。丈夫偶爾也湊到廚房里象征性地問問有啥需要幫忙的，然而一旦事情交到丈夫手里，主婦又委實放心不下，沒完沒了作出各種提醒。一來二去，兩人都弄出一肚子火氣，丈夫索性轉(zhuǎn)身回到客廳，心安理得地靠在沙發(fā)上喝茶玩手機(jī)。

“表叔，我來了。”魏知雪站在敞開的門口喊道。

“誒，過來了啊。怎么又買這么多東西。”表叔笑著接過水果，扭頭沖廚房喊了句：“老婆，知雪來了。”

表嬸把最后一個青菜端出來，滿面春風(fēng)地重復(fù)道：“過來了啊。平時工作辛苦了，今天多吃點。”

魏知雪自從“不經(jīng)意”透露新戀情后，親友們就把她交富二代男友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眼下這表叔家正缺錢買房呢——這就好比瞌睡送來了枕頭。畢竟之前魏知雪他爸生病住院那段時間，兩口子忙前忙后沒少出力，當(dāng)時還未大學(xué)畢業(yè)的魏知雪感激涕零地跟表叔表嬸拍著胸脯表示，今后表叔家的事就是她的事，若有幫得上忙的，一定在所不辭……

往事還歷歷在目，不可否認(rèn)魏知雪說出這番話時也確實是出自真心。可問題在于，彼時年少還未踏入社會的她根本不知道世事艱辛。原以為憑借自己的美貌與才智，到了社會上肯定會大大地干出一番事業(yè)，走上名利的巔峰；再不濟(jì)也能輕輕松松混個中產(chǎn)階級，住大平層，定期去國外旅行。給窮苦的表叔家?guī)蛡€忙啥的，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飯桌上都是魏知雪愛吃的菜，諸如：涼拌水晶冰菜、香蔥白切雞、辣炒花甲、蠔油嫩豆腐、白灼蝦、清蒸金昌魚，除此之外還煲了一鍋平時這家人根本舍不得吃的海參湯。可面對著滿桌珍饈美食，魏知雪心里卻愈發(fā)緊張壓抑。

剛過立秋，廣州這座城市依舊酷熱難當(dāng)。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從窗戶縫隙中溜進(jìn)屋內(nèi)，吱吱作響的空調(diào)冷氣一點也不夠勁，飯桌上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心不在焉。

終于，在表嬸的示意下，表叔支支吾吾地說：“知雪啊，打小我就一直說你長大有出息。你看你現(xiàn)在自主創(chuàng)業(yè)，又交了資產(chǎn)過億的男朋友，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眼看你弟弟們都大了，表叔我琢磨著想在郊區(qū)買個二手房。你看你那邊方不方便借個20萬？如果能借30萬就最好...”

媽耶，別說借你30萬，眼下自個可是連信用卡都快還不起了。

“表叔，我現(xiàn)在拿不出這么多錢。”魏知雪眉頭緊皺，口干舌燥地繼續(xù)說：“他是有錢，可他的錢還是他的錢，跟我沒關(guān)系。”

一家4口面面相覷，沒想到一張嘴就被拒絕，氣氛頓時降至冰點。他們瞅著魏知雪那個價值大幾萬的香奈兒包包，心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哼，想當(dāng)初，你老媽身體不好，老爸又快不行了，你自個在外地上大學(xué)，你們?nèi)易罾щy的時候是誰天天伺候著？是誰拿錢出來墊付醫(yī)藥費的...）

還是表嬸為人比較老道，伸手給魏知雪添了碗海參湯：“別怪你表叔，他就是個直性子。我能理解你，越是有錢的人就越精。你這人心氣又高，肯定也不好意思開口。”

魏知雪這邊只得點頭陪笑。接著表嬸話鋒一轉(zhuǎn)：“20萬確實有點多，要不，幫忙湊個10萬行嗎？多少幫一點。眼下也是沒辦法呀...整個家都是靠我在支撐，這老的老小的小...”說到動情處，表嬸抹起眼淚來。

魏知雪被逼得無路可逃，只能答應(yīng)他們自己回去以后想想辦法，好說歹說，表嬸總算是止住了眼淚。

盡管街道上依然陽光明媚，魏知雪卻背脊發(fā)冷，雙眼刺痛。挫敗感、無力感、羞愧感，啃咬著她整個靈魂，心頭一陣接一陣的空虛失落。

（說到買房，按眼下自己的賺錢速度，估計要省吃儉用一百年。更何況除了房子以外，她還期待著更多美好的物質(zhì)享受。馬無夜草不肥，眼下要是能發(fā)一筆橫財就好了。）

晚上，魏知雪特意換了一套性感的衣裙等景孟飛回家。景孟飛邁著輕快的腳步踏進(jìn)家門，看到性感嫵媚的女友躺在沙發(fā)上等他，不由得哼哧一笑，接著攬她入懷好好親熱了一番。

事后，景孟飛疲乏地靠在床頭刷微信朋友圈。

“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以為煤礦工人靠挖煤多就能當(dāng)上煤老板？這智商活該窮一輩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魏知雪總覺得這話像是冥冥之中給她的提示：眼下雖然沒有工作，但跟上班的性質(zhì)一樣，依然是在出賣勞力，累死累活也不過是勉強(qiáng)兜住生活花銷；何倩兒卻只是輕輕松松買進(jìn)買出，才個把月就翻了一倍不止。

（不賭怎么能贏？這一局非賭不可。我不信自己這輩子只能當(dāng)窮人。）

“倩兒，帶我一起玩萊比幣吧。”

“OK。事先說好，投資有風(fēng)險，你自己考慮清楚。”

“嗯，想清楚了。”

睡熟了的景孟飛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魏知雪放下手機(jī)，輕輕撫摸著他英俊的臉龐。不一會，她也墜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