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強行靜氣定心,方覺周身漸穩,周身浸汗,仿佛入水沃灌;緩緩開眸,正見古婧靈滿目憂心。
“姐姐,是準的。”安月白雖已脫力,卻仍強牽唇角一笑,“正中心脈。”
古婧靈方才著實擔憂,亦是出了一頭的冷汗;如今見那安月白還有心安慰她,安了些心,跺腳笑罵:
“自是準的,你方才嚇我不輕,如今還有心逗樂。”
安月白見古婧靈眉心已展,想再開口說話,卻忽有些暈眩。眼見古婧靈坐她身旁,為她搭脈運氣,一面命巾婭恩婭二人去端來凝神湯,叮囑道:
“一會兒可一定喝完,讓我徹底放心!”
安月白雖有些發暈,卻是見那古婧靈眸里點點映光,應是擔心她至深,不免盈淚,不由心下一暖。
待到那湯藥上來,古婧靈竟要親自喂安月白服下,倒叫安月白有些哭笑不得:“靈姐姐,我自己來罷。”
古婧靈瞪了安月白一眼,卻是拿了調羹吹罷,置于她唇前,大有“我偏如此,要喝便喝”之勢。
安月白無法,正好身子發虛,便只得這般強撐著任古婧靈喂她。待到最后一口喝罷,古婧靈方放了心,轉身將碗遞給巾婭,一面輕點雙眸。
“哭就哭了么,靈姐姐最疼玥歡了。”安月白緩緩道,面色有些發白,古婧靈被她說中,面色一紅,正要轉身開口,卻見安月白向著床榻斜斜倒去。
古婧靈心下一驚,忙查探那月白情況。好在一番檢查,應是那安月白初承子蠱,有些體虛,并無大礙,方才心定了些,扶安月白躺平休息。
安月白這一昏便是兩個時辰,再醒時天色已暗了,見古婧靈雙眼發紅,有些疲態,應是這幾個時辰打足精神在旁守候所致。
“死丫頭,你可算是醒了!”古婧靈說罷,安月白一笑:“……放心,我撐得住。”
“若撐不住,可叫靈姐姐如何面對我兄長呢?”安月白雖面色仍有些發白,卻仍是出言相逗,眼見那古婧靈拿她無法,二人方相視一笑。
是夜,紫宅中。溫荊望著面前那木盒,聽小黎道:“老爺,這是她命我轉交予你的。”
是了,她,安月白。溫荊伸手撫上那木盒盒蓋,又聽小黎道:“她近日總在婧靈夫人處,二人每每閉關,無人知曉她們在作甚。”
“嗯。”溫荊打開那木盒盒蓋,見內里裝著七枚丸藥,均與先前在紫宅密室時她喂給他的一致。
“小黎姑娘。”溫荊一頓,“在她身邊多留心,她年紀尚輕,需要你們多加相助。”
小黎聽溫荊尊其為姑娘,難免一怔。紅翎女雖是東方凌親選女衛,她與小棠是東方凌賜予溫荊之利刃,可如何擔得起溫荊這掌印的一聲“姑娘”?
“姑娘與小棠情誼深重,若在紫宅,到底不時要向皇宮復命,只怕不得相伴。”溫荊蓋了盒蓋,手指輕觸涼幾,見小黎面色微變,繼續道:
“不若你二人繼續在她身旁照看。若有一日她前程錦繡,你二人便以我溫荊之手贈出作為陪嫁,同小姐一道離將軍府。”
“如此便是自由之身,兩不分離,相伴此生。”溫荊緩緩道,月色下眸光寂然。
小黎對溫荊一跪,大謝:“小黎謝過掌印大恩!”繼而又雙瞳微顫,“只不知內相予我二人如此大恩,是要我二人……”
“……顧好那玥歡此生。”溫荊緩緩后靠,雙眸靜闔,發聲甚輕,“我要你二人無論在何時何地,萬事護她周全,風雨擋她身前。”
“是!”小黎聽溫荊此言,心下百感。這溫荊如今是真對姑娘動了心,可卻注定是無法伴她身旁——
天意如此,世道不容,此二人注定相錯相傷。
溫荊聽那小黎答應,方嗯了聲,悠悠睜眸道:“雜家雖信你二人,但雜家不是你們小姐和夫人,會甚的毒蠱。”
小黎聽他此言,面有微妙變化。縱使紫宅三年溫荊一向未苛待她二人,但她如何能忘面前此人是閻羅殿里的無心無常?
眼見那溫荊唇角雖揚,眸底卻冷;輕摹手指,似在斟酌字句:
“雖如此,正朝上下皆有雜家手眼,若有一日雜家知曉你二人不忠,雖天涯海角,可亦能令你二人悔入此世的。”
小黎聽他此言,雖本心便忠于安月白,但望見溫荊眼里的殺機,腦中浮現溫荊那人的手段,難免有些脊背生涼,忙俯首道:
“黎棠二人,生當伴其左右,護其終老;死亦保其無虞,絕不茍活!”
小黎說罷,不敢抬頭看溫荊,只聽得那溫荊起身,腳步漸近,終至她身前。
溫荊此人向來縝密多疑,陰戾多變,縱使小黎已在他處幾載,此刻亦心有所畏。小黎正謹慎間,卻兀的睜大了眼。
原是那溫荊親自攙她起身,俯視她道:“如此,就托付于你二人了。”
待那小黎離去后,溫荊方重重呼出口氣,眸光看向那密室。那日安月白離去前,曾讓他留著藍煙,她下次再來看。
那便再留那藍煙幾日罷。那藍煙既曾想對安月白動手,溫荊原是計劃命人毀去其容貌,將其趕出正朝領土自生自滅的。
他在這世上一日,便護她一日,不教任何人傷她一絲一毫。
溫荊將那藥盒斂入書房鎖好,繼而走出書房,再為書房門上鎖。他已身殘,原本將此書房當做休憩喘息之地;可如今書房處處件件都是她的印跡,倒成了他藏心匿跡之地。
今夜小黎已來給他緩毒之藥,她便不會再到書房親自交予他了。分明這般于她更為安全,可溫荊卻覺隱隱不安。安月白的心性他再了解不過,總覺著她此舉,與這幾日同古婧靈來往密切有關。
但也興許,是她真信了他那日密室中言,亦要徹底割舍呢。溫荊闔上臥房門,將月光隔于門檻之外,整個人隱匿于晦暗之中。
但愿是后者。溫荊望了眼左手掌心,心念了聲阿白。阿白,阿白,洗盡鉛華,莫再回看。
第二日。安月白昨夜睡得并不安穩,眼下稍有淡青。好在畢竟年青,身體依然是恢復了六成。
面色亦好了不少,薄上口脂,倒也靜妍生香,風華無損反增;行時再無氣虛,坐臥再無心悸。
那日引蠱古婧靈所言不虛,靜心便可無虞度過這四十九日。雖是如此,在小黎回報說已將那丸藥盒送去給溫荊時,仍不由想起他那日的淋漓掌心、舍棄諸言。
腦中一浮現此畫面,安月白即刻血氣漸涌,不覺間又雙頰緋紅,心下生悸;腳下虛浮,纖手扶上桌幾。
見安月白如此異樣,小黎小棠二人喚了聲“小姐”,便立刻靠近欲扶她。
安月白緩緩搖頭試圖不再想溫荊,卻是頭痛更甚,又怕見黎棠二人更想起溫荊,便揮袖阻道:“……我無礙,你們別過來。”
黎棠二人只得停步,卻見安月白又捂住心口。方才安月白一揮袖,正好打落了幾上插花的瓷瓶。那瓷瓶落地而碎,正好打斷了她的情思。
“是,碎了,碎了。”安月白喃喃,卻咬字過輕,黎棠二人均未聽清。
她一面自語,一面伏身拾起那碎瓷片,強行去思那碎瓷瓶之事,心口悸動才似有所緩。
小棠見安月白這般,忙急道:“小姐,不過是個瓷瓶兒,碎了便碎了,您莫要親自去撿,當心……”
“住口!”安月白雖面紅身虛,聽小棠說道“當心”二字,又怕她說出什么“劃傷”之類,再想起那日,便連忙喝止了她。
小棠叫安月白喝得一驚,見那月白緩緩起身,將手中碎瓷片輕擲在地,面色微紅,好似微醺流霞。
安月白俯視著地上的碎瓷,又幾度勻了氣,方冷冷開口:“小黎,小棠。”
“是,小姐。”二人垂首低眸,靜待那月白出言。
“昨日既已將東西交過,今日起,二位姐姐便再莫要再將那邊的事說與我聽了。”安月白淡淡道,已是此心漸穩,面上紅暈緩緩褪下,“那邊的事,人,話,都休要再提。”
“……我不愿再聽。”
黎棠二人對視一眼,又聽安月白扭頭望了柳兒,道:“你也一樣。”
“是!”三人齊刷刷應允,柳兒忙上前收拾方才安月白打翻的碎瓷。安月白不再看地上一眼,出屋門前,對屋內三人道:
“將那邊送來的東西,都一一收了鎖好,我不愿再見。”
一語落下,未待三人回話,安月白已然是出了門。小棠訝異,“黎,小姐她……”
安月白她,一定有異。小黎以眼神安慰小棠,又命諸丫鬟同她一道去收拾先前紫宅送來將軍府的東西,讓這房中再無紫宅的一痕一跡。
雖不知安月白何處有異,但先觀察過幾日,再同溫荊匯報罷。小黎暗思,若真是安月白就此割舍了溫荊,也算是讓他就此放了心。
有時想想,這二人也皆是命數。遇著是命數,當日起心動情亦是,如今若安月白真動手割舍過往,竟有些心疼溫荊聽此消息會心有何感。
小黎一嘆,只可惜這兩人彼此真意。
他為她步步籌謀,力保她前程錦繡,此生常安清歡;卻只得作那花下暗影,親藏此情于地下。
她陪他風雨踏遍,誤認被棄如敝履,如今親斬過往;卻終是無處明他彼心,不見他此生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