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送別溫荊后,又忽的心下不安,想暗中跟著溫荊一行出發。
可剛想罷,卻見云觴良靄二人入了院。
“他吩咐我二人于此處照顧您,您要去哪。”
良靄說著,云觴柔柔一笑,關上大門。
安月白無言。
好個溫荊,竟讓青虹這二人都聽他擺布,來此監護她,是真吃準了她的性子。
“你們是門主的人,還是他的人。”安月白哼了聲,卻聽云觴道:
“門主密令,要我青虹眾人護您,切不可讓您陷入各類險境。”
安月白拂袖轉身。這玄競真人孟玄溯,作了十年沈江流,霸道卻勝過了那真主——
為著要她、莫棋仙、古婧靈三人為沈江流引魂,竟這般專制,倒讓派手下“監護”起她來。
他自是為著沈江流,可她也情癡于溫荊呵!
正此時,卻聽得阿慎祖母拄拐搖頭:“月丫頭,不去才好。”
“世間萬物自有其數,干擾過多,徒增孽業。”阿慎祖母道,安月白方緩出口氣。
誠然,與阿慎祖母一處學卜時,她已然明了。方才不過是關心則亂,這才想跟上陪他。
“謝過祖母叮囑,月白曉得了。”安月白謝過阿慎祖母,卻又轉身仰頸,對良靄云觴道:
“一月未切磋,兩位姐姐可愿陪月白練練么。”
良靄與云觴互看一眼,各自出了手。
一時之間,良靄快若無形,輕鴻無聲;云觴柔若無骨,變幻詭譎,二人齊齊向安月白攻來!
可此時已非彼時。
早在離青虹門前,那孟玄溯已然親自帶她修習內功,養氣凈體,如今安月白內力已然爐火純青。
何況那孟玄溯又授了她《冰清訣》,讓她學過《白乙劍譜》,皆為青虹一等秘籍。
《冰清訣》主攻身法,寧心道法主煉心法,二者相輔,事半功倍,更能壓制血瞳察術之反噬。
《白乙劍譜》則僅為女子堪習,招招靈絕,甚考身心。
而今安月白已然學過《冰清訣》,又學過半本《白乙劍譜》。
除此之外,她又未間斷與古婧靈交流蠱術,已然大為不同了。
安月白再開眸時,周遭已然微微盈上白霜。
眸光清冽如凜冬冰雪,凝玉骨寒性于雪蔥指尖。
地上片片桃瓣飛旋繞身,安月白指尖輕夾兩片飛出,鮮唇輕銜一點桃葉。
“太慢了。”良靄優哉道,卻忽覺身后兩臂被一玉手所擒,繼而周身被束而升空。
云觴見狀來助良靄,卻只見那白衣少女身形若鬼魅,順然間向她飛來一片桃花綠葉。
良靄落地時,正見云觴不可控制地改了方向,一腳攻向她腰側。
良靄忙移身,卻見方才那兩片桃花瓣正向她雙眼飛來。
正此時,良靄覺出身后一股氣流掠過,那桃花瓣頓于空中,繼而緩緩落地,搭上了云觴的面容。
“……這桃花,你已然能以物為劍了。”
良靄喘了口氣,覺出身后雙臂一輕,那白衣少女起身。
安月白拉了良靄起身,二人又扶起云觴。
良靄見云觴瞳孔發金,便環臂于胸前,“切磋武功,你使蠱術,不好罷?”
“非蠱。”安月白打了個響指,“是以寧心道法為輔,上通血瞳幻術罷了。”
血瞳察術,不過是翟青血瞳術的一種,師父還并未授她幻術。
可在習過寧心道法后,安月白又總結了蠱毒二道,忽的通了幻術之法。
云觴兀的回過神,望著安月白笑道:
“夫人天資更甚翟青,這幻術著實厲害。下次再比,可只能斗柔術了,否則便是欺負呢。”
方才那一片桃花葉,落入云觴眼里,卻化成萬葉颶風,裹得她動彈不得。
若非青虹人人都習過固魂定心術,只怕即使解了術,也得緩上幾日才回神。
安月白一笑,“拿二位姐姐試了新修的武功,望二位莫怪。”
話音未落,良靄已然又試了她速度。云觴以輕功退至旁側,靜觀二人。
起初,是能見著良靄一身碧衣,安月白一身雪裙。
可后來,二人愈來愈快,看不清二人身形,只見桃花飛舞,塵葉旋動。
待到二人停下時,正見安月白坐于桃花枝上,對樹下良靄道:
“我學過冰清訣,再與二位姐姐練習時,本就占了便宜。”
那月白說話如常,雪面未緋,好似靜坐一天般輕然。良靄悶哼一聲:
“我是讓著你,否則你道我青虹無痕是白來。”
“自然是了。”安月白跳下樹,一面對云觴道:
“云觴姐姐多緩緩,之后我們再練。”
云觴點頭,良靄向著云觴走去,聽阿慎祖母對安月白道:
“月丫頭,活動罷筋骨了,就繼續來學占罷。”
安月白應了聲,扶阿慎祖母進了屋。
云觴與良靄二人相視一笑,心道門主留她,定然是因著她的資質。
又過了五日,安月白忽的接到了柳兒的傳意:
“姑娘,翟義士出關了!現下已和翟徽公子會面了!”
安月白心下一喜,卻又問:“那青虹沁羽鍥樘等人放棄追殺了罷?”
“是,是呢!”柳兒傳意時太過激動:
“他們還為翟義士帶來了換洗的衣物,翟義士發須都老長了呢,剛凈過面!”
“噗。”安月白料想到師父的樣子,亦不由心中大松,莞爾一笑。
“青虹的人帶來了門主的信,翟義士看罷了后,對他兄長說,今后青虹不再會對他不利了,讓翟徽公子安心。”
柳兒回想著,又傳意:
“可翟徽公子聽罷,卻是重重擂了翟義士一拳呢!繼而又濕了眼,兄弟倆單獨說了好久的話,才算是說開了。”
翟徽性子謹慎穩重,翟青卻狂放不羈。
翟徽身為兄長,自然少不得為這個弟弟掛心,此舉也是正常的。
“說開了便好。”安月白寬慰許多,繼而又想起師姐,忙傳意問道:
“師父他……可知師姐失蹤還未尋得么。”
柳兒傳意道:“我正要與姑娘說此事。”
“原本是不知的,可今晚翟義士又問了翟徽公子,公子也就如實說了,說正朝與青虹都幫著尋找棋仙姑娘,可還未找到人。”
“翟義士一聽,便要即刻動身回朝見圣上。翟徽公子聽了也未阻攔,只說讓翟義士回朝,他要繼續在西戎辦事。”
柳兒繼續傳意:
“青虹沁羽鍥樘等人也回青虹門復命去了,翟義士說罷后連一刻也未等,今夜便動身啟程了。”
安月白知翟青的脾氣,聽聞此事并不意外。
師姐是師父的軟肋,是師父的命關,他如何能等到明早啟程?
是關心則亂,才與兄長說開后即刻便動身;是不能再等,方未來及馭銀雪蟻來給她傳信。
“柳兒,那你……”安月白傳意,“翟徽公子如何安排你?”
“姑娘,翟徽公子深謝姑娘恩情,預計明日便帶奴婢返回碉樓。”柳兒傳意道,“姑娘不必擔心奴婢。”
安月白安撫過柳兒,二人傳意罷,竟是一絲睡意也無了。
不知此刻那人可還安好?他執意不帶她,阿慎祖母與她也早已算到如此,可又如何能不憂心?
既是無眠,安月白索性起來繼續為溫荊調藥。
阿慎祖母今日說,只要溫荊能安然歸來,便會與她一道親自調藥,供他復身。
可就是此句,才讓安月白心下不安。
安然歸來,竟成了一道條件,莫非此次那人離村,竟是道大劫……
思及此,竟一失神,藥草劃破了指尖,守身蠱皇即刻飛至指尖處為她止血愈痕。
指尖極快結了痂,可她心下卻愈發沉了起來。
為溫荊調配罷藥,已然快要黎明,才頭痛中有了絲縷睡意,上床瞇了會子。
安月白歇得不好,第二日去阿慎祖母處時,難免有些困乏。心中有事,做事時也不似先前利落。
這般過了兩日,阿慎祖母終是長長一嘆,對她道:
“月丫頭,你先放下手里的活計。”
安月白乖順應下,打起精神去阿慎祖母身旁,“祖母。”
“你太年少,藏不住心事。”阿慎祖母道:
“你若真為著他,才應信他能闖過此關,不該自損身心。”
安月白默然,被阿慎祖母擁入懷中,聽祖母一嘆,道:
“你呵。”
阿慎祖母拍著安月白的肩,似無奈般道:
“我看若不帶你去見他,你是要失了魂咯。”
見他?安月白忙起身,望著祖母:“祖母,真的?我能去見他么?”
阿慎祖母站起身,忽的有些嚴肅:“不單是你,我們全村之人,都該去見見他。”
“若他選對,那是更好;若是踏錯……但愿不會罷。”
阿慎祖母說罷,被安月白環抱上身,聽得少女道:
“祖母,他不會的。”
阿慎祖母拍拍安月白,又讓良靄云觴叫來村長,說要說件大事。
商議一日后,村長便下了令,選了桃淵村半數成年男女同行。
村人帶上安月白與云觴良靄,去往秘區旁的安全地帶駐扎,一同尋溫荊。
云觴良靄跟著安月白,心道若是安月白留在安全地帶,她們便不多管。
若她執意要單獨去尋溫荊,她們二人就算用盡法子也要留下她。
前幾日練習時,她們自然雖使出了七分實力,卻未露底牌。能入青虹者,自然絕非凡品。
一路上,安月白分外沉默。
尋常她于阿慎祖母處治病醫人,為此行大半人看過診,說過話。
其中有不少,還是平日的好大哥,好大姐。
平日里,他們都喚她醫仙姑娘,誰見了她都要打個招呼,聊上幾句。
可此行時,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各異。
她抬頭時,望見幾名村人眼中似有防備,又暗下聽到村人間交流。
此秘區,桃淵村想來不許村人進入。
可村規約束得住大人,卻防不住孩子。
有些村人子女入了秘地,皆是有來無回,紛紛失蹤。
有些外界之人,覬覦傳聞中的西戎秘寶,更是使盡手腕入村,再來此處挖寶。
村長帶著村人來此處尋溫荊,村人們難免疑心溫荊安月白此行目的。
村人中,有不少是阿慎祖母看過,愿意讓他們留下的。
阿慎祖母雖盲,看人卻準,她要留之人從未給村中帶來災禍。
可此次不同,若那溫庭真是來此地挖寶……村人心中有些復雜,卻都無言行路。
安月白見著村人行為,心下雖有些黯然,卻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她別無所求,只求那人平安!
到了安全地帶,諸人扎好營后,安月白便馭蠱去尋溫荊蹤跡。
興許是此處地理特殊,竟探察不真切。
第二日里,終于探出些溫荊的氣息,安月白不免大喜。
她剛想出帳去尋,卻見村長走來,一面對她道:
“青藍姑娘,我知你丈夫未歸,心下擔憂。可我們既與你同來,便不會放你一人去尋他。”
村長話音剛落,幾個村人道:
“你就在這兒等著罷!若溫庭并無惡意,桃淵秘地自會放他歸來!”
安月白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見云觴、良靄二人道:
“夫人,為著您的安危,還是在此地等候為好。”
“……”安月白蹙眉,“你們都怕,我不怕。”
“他是我的夫婿,我要他平安歸來。”安月白不住戰栗,一面卻道:
“他若真有罪,我愿以己身償還。”
話音剛落,眾人忽覺一陣冬風吹過。
分明要入夏,哪里來的冬風?眾人不覺緊了緊衣服。
安月白卻召回了蠱皇,覺察出了陽雪的氣息。
正是正午,秘地中卻下起了暴雪。
凜風起,眾人看不清雪中之景,紛紛遮擋雙眼。
兀的,風弱了下去,眾人才定睛去看,見一眾人自秘地緩緩走出。
為首的是兩位男子,一人渾身冰雪,麾下卻護著一人。
一人肩頭上坐著一女童,他二人身后跟著幾十名男子。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安月白已如離宮之箭,飛至那為首男子身前!
她未來得及與孟玄溯打招呼,已然撲入那人懷中。
溫荊忙扶上她,兩人才堪堪維持住平衡。
溫荊麾下護著的幼童鉆出,向著村人的方向跑去。
他這一跑,七八名少年兒童跟于他身后,也向著前方跑去——
他們都是此次救出的,桃淵村人的子女。
“你……你再來幾回,我便再不聽你的了……”
安月白抬頭,嗔中帶淚,清淚劃過臉頰結了冰,卻是再不愿放開溫荊。
那人也不再推開她,只是解了大麾披于她身,一面道:
“不了,再沒下回了。”
溫荊音色有些顫抖,聽得安月白心下翻涌:
“……莫說再來幾回,此次能再見你,已是此生福澤。”
安月白聞言,正欲開口,卻聽身后孟玄溯一清咳,瞬然紅了臉,埋入溫荊懷中再不言語。
“陽雪,收了雪去罷。”孟玄溯道,安月白放開了溫荊,對孟玄溯行了一禮,卻仍面上發熱。
溫荊帶著安月白,與孟玄溯陽雪四人行于前方,身披日光,身后跟著數十位暗衛軍。
眾人眼前,是秘地帶回的孩童少年皆回了村人的懷抱。
風雪一褪,天色煥然一新;此刻重逢,人間大幸如此。
安月白抬手拭淚,放下手腕時,卻被溫荊牽上了手。
穿過風雪,他的手背手指有些冰冷,手心卻是溫熱的,觸感愈發分明。
她側目看他,卻見那人正遮掩,目光定定看向前方。
雖是如此,他那眼角卻與她無異,已然控制不住地泛起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