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已然長眠。她年歲已大,安月白雖知她早晚皆有此日,但此刻突聞此訊,可謂又受一擊。
古婧靈剛傳意罷那句,安月白又聽有人門外叩門:“青藍姑娘,小黎、小棠承親王妃之命,重回姑娘身旁侍奉,現請入內!”
此時紫宅下人俱不在此處,安月白出言道:“…進來。”便是有人經過,她此刻心下大亂,亦顧不得那許多了。
這一開嗓,方知今日諸事齊發,急火攻心,嗓兒早已啞了去。
小黎小棠得了安月白的話,忙進來闔了門。小黎三步并作兩步,趕至安月白身前,復雜道:
“此時無人,姑娘可開口講話了……姑娘,古老太君她……”
安月白一揚手,示意小黎不必再說,“我已聽靈姐姐說罷。”
“姑娘已然知道了?王妃她托我二人來此,問姑娘可要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若姑娘愿意,她……”小黎懇道,小棠亦向二人處行來。
安月白聞言,緩緩搖了搖頭,喑啞道:“自那日大喜后,世上便只她一人是古玥歡了。”
“我已不孝,不配再去為祖母送行,倒教她泉下難安,我……”安月白話至此處,終是破了音,清淚瞬下。
小棠忙抽帕為她沾去,一面道:“姑娘……今日之事,我二人已然聽說了。”
“親王妃本感念姑娘成全,今日是莫棋仙來問她掌印復命日期,她如實相告了去,卻不想因而加深了誤會,害了姑娘和掌印。”小棠道,“她亦深愧此事。”
“她讓我二人來,一是放我二人重侍舊主,稍作彌補;二是讓我二人還姑娘一物。”小黎道,那面小棠取出一雕花玉盒給了安月白:“姑娘。”
安月白聽至此處,開口道:“她讓你二人帶的,可是傳意蠱。”
“……是。”黎棠二人應道,見安月白無言開盒,揮袖收蠱,又聽她道:“……果然,若不還此物與我,亦不必讓你二人來傳話了。”
想來是今日莫棋仙與她說話時,她求莫棋仙取出此蠱還她的。
“姑娘……親王妃求莫棋仙取蠱,是因前幾日查出了身孕,擔心影響腹中孩兒。”小棠低聲道。
安月白點頭道:“我已助她嫁入府,今日她有了孕還了蠱,便是互不相欠了。”
“你們傳話回去,她如今是古玥歡,當送老太君最后一程。”安月白似是乏了,轉過身不看黎棠二人,重望向床上溫荊:
“掌印一日未醒,我一日不離他身側。”
床上,溫荊出了密密一層汗來,應是極為不適。安月白抬腕為溫荊拭汗,小棠道:“姑娘,您眼底已然泛紅,奴婢替您看會罷!”
安月白搖頭,“我一人看著就是了。”
一面對黎棠二人道:“二位姐姐重回紫宅,便勞煩你們,內相醒前,請務必守于此屋門前。”
“任何人來送湯藥,你們遞進來便是,卻不許旁人入內。”
黎棠二人應道:“是,姑娘!”
“下去罷。”安月白說著,再次為溫荊診脈。黎棠二人相視一眼,應了聲便一齊退至門外,為溫荊安月白守門。
此夜,安月白看顧溫荊至天明。中途莫棋仙送藥來,小棠端了進來,小黎仍拒絕其入內。
莫棋仙知安月白性子,終是未發一言,默默離開,再與翟青一道為溫荊計劃恢復的膳食。
安月白接了藥,試過了無毒,卻并未給溫荊飲下。溫荊因莫棋仙而不得不提前渡蠱,本就兇險,她如何一時半會便原諒了去。
半夜時,安月白又讓小黎小棠叫了柳兒,命柳兒去煎了藥來,喂溫荊服下。
第二日里,翟青來房前傳話,說皇上已然體恤掌印,要他好生調理身體,無虞后再入宮。
第二、三日,翟青與莫棋仙二人陸續來此送藥、送飯,皆是物入人不入,安月白亦皆是夜深時命柳兒去重煎了藥來。
這幾日里,安月白幾乎不入飯食,柳兒為她送飯來,卻總是不見她動筷,不由心急如焚。
“姑娘總是不用飯,如何是好?”柳兒望著黎棠二人,一面已然下了淚:“姑娘,柳兒求您了姑娘……”
“您多少吃些,若您垮了去,誰人來照顧掌印?換了旁人,您如何放心得下呀……”柳兒幾度哽咽,雙眼殷紅。
此言一出,過了半刻,才見門扉一開,柳兒與黎棠二人才見著安月白。
只一眼,柳兒卻是淚意更甚。她的姑娘,只短短幾日,竟清瘦憔悴得不成樣子。
青絲無光,取了發飾,仍是溫荊出事那日的發型,已然有些松弛;面色蒼白,雙唇開裂,竟是連水亦未進幾口。
溫荊未醒,祖母辭世。兩事同落向她肩,安月白只憑一口氣強撐著身子。
她無心用飯,亦不知困乏,就這般日日夜夜守著溫荊。夜里又強力保持清醒,唯恐他醒時自個兒睡去,不好第一時間照顧他。
安月白踏出門扉,向柳兒伸出手,吐出二字:“給我。”
柳兒聞言,知安月白聽去了她的話,是打算用些飯了。她來不及拭淚,要遞給安月白時卻又猶豫了:
“姑娘,飯食已然涼了,我再去給您熱熱罷!”
“給我。”安月白仍是這二字,柳兒終是遞給了她。雖是冷飯,可總歸姑娘是有物下腹了……
自那日后,安月白便亦叼一兩口,卻只為撐著不倒,好照顧溫荊。這般又過兩日,終是在第四日夜里,見溫荊醒了來。
溫荊醒時,正見安月白拿發簪強戳手心,力圖保持清醒。他不由忙握上其腕,“阿白……”
此二字一出,安月白是徹然清醒了。她忙扶了溫荊坐好,又問:“公公,義父……您醒了?渴了罷?我、我去為您倒杯水潤潤喉。”
溫荊聞言,卻是下意識拉住了安月白,“……先不急。”
他剛醒來,出言亦有些沙啞,卻道:“讓我、讓我再看看你……”
安月白聞言瞬然下了淚,坐于床畔,望向溫荊淚眼帶笑,“好,好……義父想看多久就多久,月白就在此處。”
溫荊以手捧上少女面頰,只覺她消瘦不少,不由心疼,“縱然要顧我,亦須好生用飯,姑娘如今瘦成甚么樣兒了……咳。”
他劇烈咳嗽起來,安月白扶他起來,拍著其背:“哪顧得上那些,月白只想您早些醒來。”
話音剛落,卻被溫荊擁入懷中,聽他于耳畔嗔她:“哪里的話,若真醒不來,姑娘如此,可真讓雜家走也走不安生了。”
“若您不醒,定然是有的心疼呢。”安月白帶了哭音,卻仍是笑著道:“但您醒了,便罰您日后補償月白罷。”
她順勢回擁,溫荊懷抱甚暖,教她不愿放手。
溫荊擁她愈發珍惜,只心道上蒼慈憫,留他此命無虞。抱著她,覺著萬般苦痛都是值得,只為此重擁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