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這個軍功獎勵事項啊，正在積極的考慮中。”
高華心里咯噔一下，現(xiàn)在輪到他支支吾吾了。
“有多積極？”吳明倒不猶豫了，果斷提問，急切的眼神盯著高華。
高華恢復冷靜，胡謅了個借口：
“獎勵申請，包括恢復你們的自由，我已經匯報領主了。正式決定還沒有下達，但領主暗示，各位的軍功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哦，這樣啊……”吳明泄氣了，不但語氣低了八度，整個人都好像矮了八分。
小小指揮官踮起腳，拍拍吳明的肩膀：“別灰心，繼續(xù)努力，你們總有一天能證明自己。”
因為高華個子小，他那狡猾的眼神正好處于吳明的視覺死角。
“明白了，高華大人，我會向大家轉達您的要求。”吳明振作起精神，回答得還算得體。
“對了，我的鋪蓋呢？”高華轉移了話題。
“今天一大早就有侍衛(wèi)來取走了。昨晚是您回城堡睡的第一夜吧？久別重逢的感覺如何，比在滿是跳蚤的木頭房子里打地鋪，舒服多了吧？”
兩人走出了宿舍樓，來到了營房的露天空地上，向大門走去。
“我在那石頭房躺了整整一百八十七年，沒啥可懷念的。而且那床太軟了，打了一個多月地鋪后，我反而不習慣了，一晚上下來腰酸背痛。”
“哈哈，那倒是。時間過得真慢啊，一個多月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吳明感嘆道。
“是啊，我來這的第一晚，你還和九華老鄉(xiāng)們還在這兒打群架呢。結果現(xiàn)在才過了兩個月不到，時間比我昏迷時過得慢多了。”
“那可不。您這一覺，人類都過了六代了。”
“哈哈，確實，我都不敢去想。那就先這樣，我不打擾你們休息了。你們繼續(xù)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再見！”
離開斯康姆營地時，日車已駛至正當空。
四月末的正午，陽光已經很有些力道了，但降雨未至，正是春旱的時節(jié)。大地干涸，踩在土路上能聽見嘎吱嘎吱的響聲。
高華擦著汗，吃力地推開城堡大門，走進寬敞的大廳。
一股寒意鋪面而來。冬天還沒有完全離開這座巨大的城堡。
領主父親依然坐在長桌正中的老位置上，嘴里嚼著熏鹿肉干，蜈蚣似的疤在臉頰上用力地爬著。
“高華吾兒，我的小英雄。來，和父親一起吃午餐吧。”領主抬頭看見了高華，臉上馬上堆起笑容，招呼他入座。
他拘謹地坐在父親對面，接過侍從端上來的米飯、燉菜和肉，埋頭吃起來。
“父親，今天的烤野豬肉也是非常美味呢，您嘗過了嗎？”
“吃過了，確實不錯。這是獵戶老王花了三天時間才打到的，我特意吩咐廚子加了蜜，給你補補營養(yǎng)。”
“謝謝父親大人。話說，今天中午很熱啊。”
“是啊，天氣太干燥了，比往年都糟糕。現(xiàn)在是插秧季節(jié)，農夫們可夠嗆了。幾條溝渠水流太小，被淤泥堵住了，還得組織大家疏浚。”
“工作繁忙，您注意身體。”
“沒事，我還撐得住。”
交談雙方小心地選擇措辭，努力地以漫不經心的姿態(tài)、平緩的語調，交換著無關痛癢的信息，盡力營造一切如常的氛圍，好像并未心存芥蒂。
“對了，這幾天氣溫回暖，你在自己房間里睡得還舒服嗎？”
裝作不經意間，領主發(fā)動的第一次攻擊。他在“自己”兩字上吐字很重。
“多虧父親細心安排，房間收拾得很整潔，昨晚睡得挺沉。但醒來后脖子落枕了，可能因為過去我在那張床上睡太久了吧。”高華不動聲色地反擊。
“沒關系，老房間不滿意的話，我給你安排個新房間，家具也全換新。城堡本來就大，房間夠用，現(xiàn)在咱家人少，就顯得更空曠了。”
父親黯然神傷，讓高華感動得幾乎放下心防——然而他并沒有放下，而是撅起小嘴，做出不高興的表情。
“我家的小大人，為什么不開心？憂國憂民嗎？”領主開玩笑道。
“唉……父親，您提拔我到這個高度，我能力不夠，實在難以勝任。同胞們都不聽我指揮。”高華直切主題。
“不要灰心，萬事開頭難。以后你和戰(zhàn)士們慢慢熟絡了，就能好好使喚他們了。”領主的防御也無懈可擊。
“可我怕這段適應過程太久，萬一短時間內，惡魔又大規(guī)模入侵，而我的新部隊還沒訓練好，辜負了您的期待。”
“吾兒，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高勇能把大家團結在周圍，你比他更行。而且此次升遷，不僅是我的意思。”
“是嗎？”高華裝作驚訝的樣子。
“尤其是孫皓和耶達特兩位，他們和我說，如果你不升遷，他們晚上覺都睡不著。”
“他們真這么說的？”這下子，高華是真的驚訝了。這倆說得也太露骨了吧。
“他們說，拯救自治領的小英雄，居然沒有得到應有的獎勵。一想到你終日與斯康姆為伴，晚上睡在臭氣熏天的營房，他們就夜不能寐。”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兩位爺爺的關心。”高華失望地撇撇嘴。
“其實都是瞎扯淡。”領主突然話鋒一轉，壓低聲音。
“哦？”
領主離開自己座位，坐到高華身邊，神神秘秘地說：
“你代表高家掌握了一支沒有自己意志、完全聽命于高家的軍隊，而且又是全自治領唯一的常備軍。這倆老滑頭其實是怕我們，怕得睡不著覺。”
“真是震驚。”
“看起來倒不是很吃驚，其實你早明白了？”
高華聳聳肩笑笑。
父親伸出大手搭在兒子肩上，說：“抱歉，我自作主張讓你受委屈了。”
高華笑著說：“那可不，你這一手明升暗降，讓我和二哥都可難受了。”
領主摸著絡腮胡干笑一聲：“唉，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也沒辦法，希望你們體諒為父的苦衷。”
“為父親分擔憂愁是兒子的本分，但你也別把壓力藏著掖著，獨自一人承擔。”
話題似乎聊開了，雙方似乎坦誠了起來。
“那我不瞞你了，孫皓和耶達特，一直都和我不對付。五月的領主選舉，他們計劃共同杯葛我。”父親湊到兒子耳邊，小聲說著。
“嗯，看得出來。”
“兩個老瘋子，一個想向尖耳佬投懷送抱，另一個則恨不得手撕他們。沒想到，這倆極端分子為了私利，居然聯(lián)手對付我這個中間派。”
“是為了平息政敵的敵意，所以做出讓步，把我調走了？”
“也不全是因為他倆。你也應該清楚，確實有不少同胞害怕人類逐漸不服管教，打破現(xiàn)有秩序。我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高華無奈地點點頭：“父親的決定，我必須遵守。只是……我對訓練好黑精靈戰(zhàn)士，實在沒有信心。”
領主忽然嚴肅起來，直視高華雙眼。
“你認為，我們能像人類那樣，做到整齊劃一嗎？我們還能像過去那樣，能征善戰(zhàn)嗎？黑精靈，還能恢復往昔的榮光嗎？”
“我覺得……”
“三岔口戰(zhàn)役，讓我思考了很久。我認為是不可能了。我和高勇不同，年齡和閱歷不允許我做一個樂觀主義者。戰(zhàn)士們墮落了，長老會讓我們墮落了。”
領主起身站在窗孔邊。
“呃……情況也沒有那么……”
“長老會真是糟糕的制度，把我們族群撕裂，把一切復興的計劃都淹沒在無盡的爭吵和算計中。”
兩人都沉默了。高華盯著盤子里涼得發(fā)硬的豬肉，領主雙手背在身后，茫然地向窗外望去。
高華終于發(fā)問：“那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接下來，我怎么辦？
“有得必有失，暫時忍耐一下吧。”
“我知道了，父親。午飯謝謝招待，時候不早，我得去接著訓練了。”高華長嘆一口氣，慢慢走向大門。
“吾兒，打起精神來，困難是暫時的。”
一番推心置腹后，父親用復雜的眼神，看著兒子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自言自語：
“斯康姆國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