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薩桑國首都泰西封市中心“藍區”軍營內,穆嘉桐已經接受了梅里坎國軍醫的全面檢查,各項生理指標都比較正常。有少數指標略微超過正常值,但醫生認為只要穆嘉桐休息一陣就好了。
醫生認為,穆嘉桐在經過10多個小時的徒步長途跋涉、期間沒有補充飲水和食物的情況下,依然能保持良好的健康狀態,說明她的身體素質非常好。
軍醫還建議她見一下心理醫生,以確定她被武裝分子綁架30多個小時之后,是否會在心理方面受到不利影響,而這種情況在被綁架者中是很常見的。
但是穆嘉桐認定,她目前所面臨的思想問題,是梅里坎國心理醫生所無法解決的,因此婉拒了這位醫生的建議。
在戰地醫院內的公用電話亭,她給自己父母和章亞飛分別打了電話。章亞飛在電話中大談榮譽的事情,讓她非常惱火。
掛斷電話,她又開始暗暗責備自己剛才對章亞飛的說話態度。不管怎么說,章亞飛和啟明星傳媒公司的領導都是好意,既想把穆嘉桐盡快打造成傳媒公司的名記者,又希望借助這件事情為傳媒公司擴大影響。作為傳媒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員,她有責任和義務為公司的發展做出貢獻。傳媒公司領導的指示、以及章亞飛的講話,都沒有出格的地方。
但是,對于剛才她對章亞飛所說的那一番話,穆嘉桐并不覺得有錯誤。如果章亞飛再一次談起這個話題,她還是會這么說的,只不過說話方式可能會有所改變。
她認為,雙方看法之間之所以存在差別,是因為各自的經歷、環境都不同。她在這里經歷了戰爭,看到了薩桑國人所遭受的不幸,看到年輕的生命在戰爭中戛然而止。與這些不幸逝去生命的人相比,任何有幸活下來的人,都不可能對榮譽產生興趣。而章亞飛和傳媒公司領導,沒有親生經歷戰爭,所以他們不可能獲得像穆嘉桐一樣的體會。對于他們的想法,穆嘉桐是能夠理解和諒解的。
想到這里,穆嘉桐更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電話中對章亞飛發火。她想,將來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向章亞飛說明原因的。
穆嘉桐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梅里坎國士兵軍用便裝,走出戰地醫院,愣愣地站在醫院門口,看著“藍區”內的景象。“藍區”的這一片區域屬于軍營,亂糟糟的,凡是空曠的地方,都支起了高大的帳篷和集裝箱改裝的房屋,士兵們進進出出,顯得非常忙碌,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乎什么。穆嘉桐認為這些士兵都在瞎忙乎,甚至這場戰爭本身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稍遠的地方,是原薩桑國總統府的藍灰色高大建筑,如今變成了梅里坎國占領當局的總部。
這是她第二次進入“藍區”。第一次進來是為了辦理注冊和采訪手續,卻因為無意間拍攝了衛兵檢查的畫面,而被關在悶熱的集裝箱小屋里長達一個小時,并意外地見到了梅里坎國占領當局最高長官威廉姆斯將軍。
而這一次,她是作為獲救的外國人質而被送進“藍區”的。由于得到美國總統布雷默的親口稱贊,“藍區”里的人對待她的態度也好了很多,允許她在軍營內走動,而這是其他人質所沒有的待遇。
她突然有一種迫切回到京城父母身邊的想法,而這是她到達薩桑國將近1個半月以來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想家感覺。
從小,她就跟隨在駐外國使館工作的父母去過很多國家。有兩次,她利用暑假只身搭乘飛機前往國外與其父母相聚,那時她也就七八歲的年紀。即便在那個時候,一個人坐在航班上,她也沒有如此強烈的孤獨感。而現在,這種孤獨感就像潮水一樣一陣陣地向她襲來。
她想起,在她被綁架的時候,她的身邊沒有一個值得她信賴的人。唯一有可能向她提供幫助的,還是一個曾經差一點殺死她的人,對這個人,她是無論如何不能信賴的。
那個人在他們都被武裝分子綁架之后的危險時刻,把一件東西塞到她手里。,穆嘉桐認為,懷特這么做的唯一原因,只是因為在這9名人質中,她是他唯一認識的人。
穆嘉桐在拿到這件東西的時候,她所想到的是,這件東西不僅可能關系到她本人能不能得救,還可能關系到另外8名人質能不能得救。所以,就算冒著生命危險,她也必須保存好這件東西。
如果武裝分子從她身上搜到這件東西,那么等待她的,將是被武裝分子開槍擊斃的命運。她現在想起這事,都覺得后怕。好在,這一件東西沒有被武裝分子發現,而且在營救行動中還發揮了作用。
如果懷特當時不把這件東西交給她,那么他是否能夠找到其他地方藏匿這件東西呢?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是懷特在當時異常緊急的情況下,顯然沒有時間琢磨把這件東西藏在哪里合適,只能急中生智,把它塞到穆嘉桐手里了。
不過,她還是為懷特的勇敢而感動,當泰西費尼用手槍頂著懷特的腰部的時候,懷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恐懼。穆嘉桐當時就跟在泰西費尼身后,對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件東西此時就藏在懷特身上,如果懷特告訴泰西費尼這件東西的用處,毀掉這件東西,然后改變行進路線,避開水塘附近的伏擊圈,那么懷特也許就不會受重傷。
正是由于懷特臨危不懼、自我犧牲的勇敢表現,穆嘉桐才沒有因為懷特讓她陷入險境而怨恨他。畢竟,懷特被武裝分子用槍抵住后腰所承受的危險,要比穆嘉桐所冒風險大得多。或許,對于懷特來說,讓那件東西不被武裝分子發現,才是最重要的,為此他甘愿獻出生命。即便他死了,另外9名人質依然有可能獲救。
懷特在卡布達瓦國追殺穆嘉桐和章亞飛的行徑,以及他在薩桑國武裝分子綁架人質事件中的勇敢表現,反差太大了,使得穆嘉桐倍感困惑,她不知道是應該把懷特視為好人呢,還是看做壞人。
從古到今,“人心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一直是思想家、哲學家爭論不休的話題,至今也沒有解決。而人們往往根據具體人物的具體表現來判斷一個人的本性。就拿懷特來說,他追殺穆嘉桐和章亞飛的行為,以及他后來以身犯險配合梅里坎國特種部隊營救人質的行為,都是屬于他的表現。如果把這兩件事情分開來看,則很容易給懷特貼上“好人”“壞人”的標簽。但是,當這兩件事請同事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有如何給這個人貼標簽呢?
穆嘉桐想起來,在運載武裝分子和人質的大巴車上,懷特把那件東西塞到穆嘉桐手里之后,又從她的右后側擠撞了她一下,迫使她在倒數第三排的座位上坐下,而他自己則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
這個動作表明,懷特不僅勇敢,而且機智,是一個心理素質很強的人。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動作,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那件被塞在穆嘉桐手里的東西被武裝分子發現的可能性,從而也降低了穆嘉桐所面臨的危險。
穆嘉桐相信,以懷特的能力和經驗,在被武裝分子押解著在山中密林里穿行10多個小時的這段時間內,他是有可能找到機會單獨逃走的。但是,他始終都對武裝分子們言聽計從,不言不語,連一點微小的反抗動作都沒有。
穆嘉桐此時相信,懷特這么做不為別的,而是為了讓所有人質都能獲釋,特別是為了讓她,穆嘉桐,平安獲釋。
穆嘉桐回憶起,在被綁架的當天上午,懷特把她從自殺式炸彈襲擊者面前拯救出來的時候,她當時詢問懷特為什么要救他,懷特說是布萊克切伯派他來保護穆嘉桐的,原因是穆嘉桐與布萊克切伯之間有一年之約。
回到酒店之后,懷特向穆嘉桐解釋了布萊克切伯的理想和目的。不管懷特與布萊克切伯之間是什么關系,但是穆嘉桐能夠聽得出來,懷特對于布萊克切伯的理想是充分相信而且絕對支持的,并且認定穆嘉桐與布萊克切伯之間的一年之約非常重要,所以才會舍生保護穆嘉桐。
從這個角度推測,懷特當初之所以要追殺她和章亞飛,是否也是因為擔心她和章亞飛的所作所為,會妨礙布萊克切伯實現其理想,所以才要消滅他們?
懷特曾經在梅里坎國特種部隊服役,而且還多次參加了梅里坎國在海外進行的戰爭。他的戰爭經歷顯然要比穆嘉桐豐富得多。穆嘉桐剛剛經歷了眼前的一場戰爭,就已經深深體會到戰爭的可怕,而懷特對戰爭的殘酷性顯然比穆嘉桐要體會得更加深刻。
穆嘉桐想起懷特對她說過的話:“所以人類需要用其他方法,也就是非戰爭的方法,來解決這個世界上所面臨的問題啊。這就是切伯博士所要達到的目的?!?/p>
在穆嘉桐看來,懷特是一個亦好亦壞、亦正亦邪的人。對于愛憎分明、非黑即白的穆嘉桐來說,懷特是一個異類,是一個能夠讓她看到人性的復雜的標本。而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一定為數不少。
穆嘉桐突然有一種想去探望懷特的沖動,但是她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懷特,甚至對于懷特是否還在這里,她都無法確定。以懷特的傷勢,這家戰地醫院未必能夠處理得了,有可能已經把他轉移到別的醫院去了。
穆嘉桐又對自己突然有這樣的沖動感到驚奇。在她與章亞飛從懷特追殺的魔掌下僥幸逃脫出來之后,她曾經發誓永遠也不想見到這個人,而現在,自己又很想再次見到這個人。人的想法是多么容易發生變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