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前一天中午，我和川子吃完了飯，在操場的西北角等著一個人的到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寶藍色的天空像緞子一樣向無盡的遠方鋪開，乳白色的云彩靜靜地浮在天上，東邊兩朵，西邊三朵，那顏色可愛得讓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小敏身上的連衣裙。這不期而至的冬日天空就像從塞尚的風景畫里跑出來似的，讓人有種快要融化的錯覺。陽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肆虐了幾乎整個冬天的西北風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但愿咱班跟3班都考個好成績！”川子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喃喃自語。

“是啊！”

“我們在這兒等誰呢？”

“來了你就知道了！”川子沖我眨眨眼，故意賣了個關子。

難道是……她？我心里一陣波濤起伏，充滿了一種既緊張又期待的復雜情緒，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

“來了！”川子眼睛望著食堂小院的大門。

我的心“突”地一跳，也朝那個方向張望。只見一個人從那邊快步走了過來，可是……那顯然不是她！我的心里不再忐忑，可是覺得非常失望。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嘆了口氣，我十分不滿地看著川子，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來啦？”

“嗯。”

“這是我們班的張東山，我哥們兒！這是3班的楊自力。”

楊自力又高又瘦，戴了一副圓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我和他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

“咋樣？”川子急吼吼地問。

“我們班這幾天除了上課就是復習英語了，應該有點兒用吧！”楊自力慢條斯理地回答。

“有點兒用可不成。跟你們班同學說說，再加把勁兒！”

“大哥，就還有半天加一個晚上了，你這逼得也太緊了，比我們班主任還沒人性。這次考試到底為啥那么重要啊？”

“兄弟，真的特重要！原因方便的時候再告訴你。你相信我不？”川子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環顧四周。

“廢話！不信你我白費這么多勁干啥？”

“好兄弟，講義氣！跟他們說說，再加把勁！”川子用力拍了拍楊自力的肩膀。

“行！包在我身上！”

“還有，囑咐他們考試的時候兒把答題卡都涂好了，姓名別忘了寫，學號別忘了涂，答案別涂串位了……”川子竟然一口氣交代了七八個注意事項，那語速跟唐僧念緊箍咒差不多。

“行了行了，大哥，你咋比教物理的李大媽還啰嗦？”

“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我這就去跟他們說。”楊自力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步回教學樓去了。

“看不出來啊川子，你還挺有一套啊！”

“廢話，滄海橫流方顯豪杰本色，你大哥我是誰啊？”

“給點兒陽光你就燦爛了？”

“盡人事，聽天命吧！成敗就看明天了！”川子的臉色從嘻嘻哈哈變得有些凝重了起來。

期末考試，作為一個學期最重要的大事件，終于在一片緊張和忙亂中匆匆落幕了，接下來，就是忐忑不安的等待。因為Jane的關系，這次的等待顯得更加漫長，那感覺就像是一個男人在產房外等著新生兒女的啼哭，一個女人在深閨中等著戍邊離人的歸來。

期末考試后的第二天下午，因為焦急地等待成績，加上再有一個禮拜就過年了的關系，大家都沒有心思上自習課了。要不是懾于兩廠公公和張大人的淫威，再加上以石猴兒、曹二狗為首的幾個班干部的威脅恫嚇，教室的房頂蓋兒早就被揭開了。

“哎。”川子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肘，用蚊子叫似的聲音喊了我一聲。

“嗯？”我正百無聊賴地打開語文書，準備再看一遍《一碗陽春面》。

“寒假咋過啊？”

“還沒想好呢。”

“初四到我們家來玩兒吧，咱們到河溝里滑冰去。”

“先看看英語考得咋樣吧。”

“行，要是考得好……”

話還沒說完，教室的門“騰”地一下被推開了，一個人影像風一樣地沖了進來。我和川子嚇得一激靈，急忙緊緊閉住嘴巴，低頭盯著桌面，惟恐發出一丁點兒聲音。整個教室一下子鴉雀無聲，所有同學都噤若寒蟬。又有人要倒楣了吧？可千萬別又是我們！我心里暗暗想著。出乎意料地，那個人沒有往教室里面走，而是“噔噔噔”直接上了講臺。

“Hi，boysandgirls!”

原來是Jane！我趕緊抬頭往講臺上看去，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見Jane把長發在頭頂上隨意地挽了個結，換了一件淺藍色大衣，搭配藕色毛衣和深色緊身牛仔褲，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的中幫皮靴，整個人顯得又修長又好看，簡直就像櫥窗里的女模特被上帝賦予了美妙的靈魂，款款來到了這喧囂的塵世。

我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的臉，想要從她的一絲一毫表情里看出一點端倪。以前看到Jane的時候，全班同學都會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氣，就像快要在水里窒息的人忽然浮上了水面，可是今天，大家見到Jane時卻更緊張了，整個教室更加安靜，彌漫著一股又焦慮又期待的凝重氣氛。

“Whathappenedtoyou，guys?”Jane看到我們這副樣子，感到非常奇怪，睜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Actually，I’vegotagoodnewsandabadonetotellyou.Whichonedoyouwantfirst?”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要么是好消息，要么是壞消息，哪里來的一個好一個壞呢？還是選擇先聽壞消息吧，我可不喜歡先飛到云端，再從高空墜落的感覺。而先聽壞消息，還有反敗為勝的希望。

“Thebadone!”我脫口而出。

“Thegoodone！”川子在邊上大喊。

全班同學分成了兩派，有的說先聽好消息，有的像我一樣想先聽壞消息。我特別注意了坐在前面的小敏，她也是要先聽壞消息。唉，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去關注人家干啥？我痛恨自己的沒出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正在大家爭執不下的時候，Jane發話了：“Ok，ok.Thebadonefirst.”大家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嘴唇，等待著壞消息的來臨。

“壞消息是——咱們從正月初六就要開始補課了，英語也要補。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簡直太驚訝了。這是你們和我都不愿意聽到的壞消息！”

聽到“壞消息”的那一刻，我緊繃了半天的神經放松下來，優哉游哉地把后背靠在后座的課桌上，像等待一桌美味佳肴最后的主菜似的靜靜等著那個好消息的到來。而那個“壞消息”，則像是一杯令人口頰留香的開胃酒，世上再也沒有這么可愛的“壞消息”了！我斜著眼睛挑釁地看了看川子，他正眼也不看我一下，嘴邊露出了些許笑意。

“好消息是——這次期末考試咱們班的英語成績非常好！平均分在全年級排名……”Jane故意停頓了一下。

“前五？”“前三？”“第二？”“難道是第一？”“別做夢了，上學期咱班在全年級十個班里倒是拿過第一，倒數的！”下面一片竊竊私語。

“No.1!Amazing，myfellas，amazing!I’mproudofyou，allofyou!”看得出來，講臺上的Jane非常激動。我明白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種夢想，一種堅持，為了講臺下的所有人。

教室里安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房頂蓋兒真的要被揭開了。我和川子對視了一眼，左手和他伸過來的右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過了幾秒，我們大概覺得這樣太娘娘腔了，急忙把手甩開，在褲子上蹭了又蹭，以消除那種惡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