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敏你干啥？”

我楞了一下，正質問她的時候，她已經調皮地在兩個小球上各咬了一小口。

“嗯，這個是青絲玫瑰的，我吃過了。”小敏把右手捏著的元宵放回了飯盒里，被咬了一小口的小金球露出了白糖餡兒，里面紅絲和綠絲互相纏繞著，好像一朵綠葉襯托著的紅玫瑰盛開在金鑲玉的小碗里，好看的令人心動。

“哈哈，這個竟然是我沒吃過的豆沙餡兒。”她把左手里的一半兒元宵拿到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優雅地塞進小嘴里，“六比五，我贏了！”

還帶這么玩兒的？我傻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那個青絲玫瑰餡兒的元宵正是我想選的呀！再說，無論我選哪一個，結果都應該是平局啊！

“怎么樣？服不服？”小敏用白色的運動鞋踢了踢我的腳。

“服？才怪！你這不是耍賴嗎？”

“輸了就是輸了，還找那么多借口。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這招兒百試百靈，我不再逞口舌之爭，而是橫下一條心，抓起那個孤零零躺在飯盒一角的半個青絲玫瑰，一把塞進嘴里。小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手，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六比六！”

“張東山，你惡不惡心呀？”

“兩個元宵都讓你咬了，你才惡心呢！”

我和小敏你擠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就像小學里同桌的男孩兒女孩兒鬧別扭似的，作了老半天，最后當然還是女孩兒贏了。

“哼，紙條兒里還寫什么‘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就憑你這德性，真應該讓你‘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在我認輸投降之后，小敏仍然不依不饒的，大有一副虐待俘虜的架勢。

“唉，你說的都對！早知道某人是剛才那樣，還不如不‘人約黃昏后’了呢！”輸了比賽可不能輸了人，風骨還是不能丟的。

“你說什么？”

就在小敏準備像白起坑殺三十萬趙軍俘虜一樣對待我的時候，“轟、轟”地連響了幾聲，幾朵焰火忽然在夜空中先后綻放，由小到大，從暗淡到明亮，燦爛地盛開著，多姿多彩，繽紛奪目，接著又瞬間從明亮轉為黯淡，轉眼消逝不見。

“真漂亮啊！”小敏著了迷似的望著夜空中焰火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語。

我轉過頭朝東方的天空望去，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已經升得比柳樹梢頭高處不少了，她有的時候躲到輕云里面，像給自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接著又從云里鉆了出來，顯得更加明艷照人。

“看那兒！”我拉了拉小敏的衣服，指著四街交匯的方向。

燈會眼看就要開始了，街上的燈籠次第亮了起來，那些大的、小的、圓的、長的、紅的、黃的、現代的、古典的、一朵朵的、一簇簇的，各式各樣的燈籠都散發著明媚的光芒，有的耀眼，有的柔和，有的清朗，有的朦朧，遍地燦爛錦繡，處處流光溢彩，好像天空中的無數繁星今夜忽然墜落到了人間。

“哇，太好看了！”小敏站起來拍手歡呼，本就惹人注目的她又吸引了無數目光。

“是啊，我好像有幾百年沒看過元宵燈會了……”

“那還不快點兒來！”小敏用最快的速度把語文習題集收進書包里，然后又幫我手忙腳亂地把飯盒和習題集塞進書包。

我們兩個背著書包已經夠顯眼的了，身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紫色校服更是具有超高的辨識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從一中偷偷溜出來的小壞蛋。小敏和我只得系上風衣的扣子，又把圍巾塞到領口里，把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剩風衣下擺下面露出來一截紫色的運動褲。

“走吧！”我和小敏相視一笑，游進了這本不應該有我倆存在的人河之中。

天越來越黑了。

一輪明月越升越高。

街邊的燈籠顯得越來越亮。

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多。

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人們互相挨著、擠著、貼著、碰著，摩肩接踵，人和人之間幾乎連插下一根針的空隙都沒有。我們被洶涌的人潮推著，從西街向四街交匯處緩緩前行。

走到電力局門口，一個巨大的花燈撲面映入眼簾，左邊一條九曲金龍正在昂首騰飛，右邊一只五彩的鳳凰展翅翱翔，一個金光燦燦的寶珠在龍鳳之間不停旋轉。

“你看，龍鳳呈祥！”我好不容易停下腳步，指著花燈回顧身后，可身后竟然是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小敏卻不知道哪兒去了！

“陳小敏！”我趕緊大聲喊起來，然后拼命往回擠，可人實在是太多了。

“干啥？”“別擠了！”“往前走！”“這小子，背個書包瞎擠什么？！”后面的人群傳來一片抗議聲，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著向前，根本擠不過去。天哪！我和小敏走散了，這可怎么辦？我們都低估了人潮的力量，這下好了，直到燈會結束都不一定能找到她，她是不是也在焦急地找我？她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我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向后擠，一邊絕望地想著，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張東山！”正當我被擠得七葷八素、心急如焚的時候，忽然聽見小敏在叫我，她還沒走遠！

“我在這兒！”我急忙高高舉起右手，同時環顧四周，終于發現一個纖美的白色倩影從后面奮力向我擠過來。

“對不起，讓一讓！”對于一個順著人流行進的、又美麗又懂禮貌的少女，誰不愿意側身讓一下呢？

終于，小敏像一條靈巧的魚兒似的來到我面前，帶著微微的喘息。仿佛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失而復得一樣，我激動地直發抖。

“你到哪兒去啦？”我們不約而同互相詢問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誰主動，我的右手和她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握在了一起。

她的手既纖細又柔軟，剛剛接觸到的一剎那，好像有一股奇異的電流從指尖兒鉆進來，一直鉆進我心里。我緊張地微微顫抖著，又酥又麻的感覺傳遍全身，飄飄然仿佛置身云端。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緊張，她的小手有些發涼，我不由得緊緊握住，想要用自己手上的溫度帶給她一些溫暖。

我拉著她的手，在花燈閃耀的街上緩緩而行，對周圍涌動的人群視而不見，對鼎沸的喧鬧充耳不聞，眼里、心里只有她一個人，幸福的好像做了一場永遠也不愿醒來的美夢，天上的明月可以作證！就這樣走到了四街交匯口，那是我們這個小縣城里平時最熱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