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可真快,不知不覺中唐紀柔在這個已逝的時空里待了已經足足三個月了。
王方與(王小壯,以下均稱王方與)已經正式拜師學習。作為唐紀柔的第一個學生也是唯一的一個,他自然備受唐紀柔和柳蘇州的共同重視。
柳蘇州為方與置辦了新衣,還依著小壯的意思為他梳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頂留髻,也正因如此,王方與成了孩子當中的異類,所到之處也是被人指指點點,不過,他卻不以為然,蜚短流長只會產自和流傳于粗鄙庸俗之人口中,謠言止于智者。
久而久之這些流言蜚語便傳進了王大嫂耳中。她每次出門都覺得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的。她是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只許自己評論別人,不許別人評論她。
這一日王大嫂在集市上買菜時剛好聽到顧家大嫂正與幾個婆娘議論自己的不是。
“你們看看,自打唐紀柔受了小壯為徒之后,小壯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連發樣兒都換了,整日里之乎者也,連走路也都在背書,整個人跟著了魔似的,肯定是唐紀柔那個狐媚子對小壯下了降頭,還有一直跟著柳亭長的周家二兄弟和屠夫樊江海,閑著沒事就往唐紀柔家里跑,我估計干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兒。沒準兒是個暗門子,也就王大嫂傻兮兮的,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往火坑里推。”顧家大嫂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唐紀柔做法害人時她就在眼前。
王家大嫂氣不過,仗著自己的身高和體重占據優勢,一下子將顧家大嫂撞倒在地。
“你放屁!你這個人整日里閑著沒事就愛嚼舌根,連老娘的舌頭根子你都敢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王家大嫂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顧家大嫂的臉上。
一旁圍觀的人根本沒有從中勸阻的意思,只會看笑話,竊竊私語,眼睜睜看著兩人廝打在一起。
途徑此處的唐紀柔和方與剛好看到這一幕,于是上前阻撓,“行了,你們兩個,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王顧二人根本沒有要理會唐紀柔的意思,顧家大嫂見唐紀柔在此便更是惱火,將自己挨打一事全部怪罪于她,“唐紀柔,你這個狐貍精,你勾引大的,還勾引小的。”
“你胡說八道!”方與松開唐紀柔的手,對著顧家大嫂一頓拳打腳踢,“我不許你侮辱我老師,她是個好人,從未做過任何害人之事,反倒是你們,整日里見不得別人半點好,說三道四,行為不檢,不守婦道。”
顧家大嫂一把揪住方與的領子,“你說誰不守婦道!”
“我說你們幾個!”方與隨手一指,將在場所有人挨個奚落一遍,“不許說我老師。”
唐紀柔唯恐此事鬧大,趕緊捂住方與的嘴,王顧兩位大嫂打架,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有關,此事若是被人宣揚出去,只怕又會引來一場風波,說不定連柳蘇州的仕途都會受自己的連累。
顧家大嫂見小壯如此袒護唐紀柔,心生一計,再次將矛頭指向她,“呦,王家大嫂,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都快成唐紀柔和柳蘇州的兒子啦!”
“說完了沒?!”人群中響起一聲呵斥聲,聲若洪鐘,鏗鏘有力,話音才落,人群便一片寂靜,“讓開!”
圍觀的人紛紛讓開,避開一處小道,來人正是葛郎中,葛郎中樂善好施,看病極少要錢,在當地一帶頗有聲望,十分受人敬仰和尊重,如今他出面調停,王顧二人自然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而且葛郎中一直盡心醫治小壯手臂上的傷口,因此在葛郎中開口說話時,便松開了手。
“葛爺爺,就是這個女人,不但說我老師的壞話,還出手毆打我娘親。”
“還不都是唐紀柔挑起來的事端。”顧家大嫂拿眼橫向唐紀柔。
未等唐紀柔開口,葛郎中便主動為唐紀柔說話,“據我所知,紀柔姑娘為人一向恭敬本分,從不議論蜚短流長,倒是顧家大嫂你,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教育不好兒子,反倒怪罪王家大嫂將孩子往火坑里推。眾所周知,方與以前頑劣。”葛郎中看向方與,方與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竟然捉弄大人,欺負年紀比他小的孩子,時不時還虐待小動物,但是自從方與拜紀柔姑娘為師之后,一切都變了,恭敬孝順,彬彬有禮,不久前的重陽節還給我送了一些菊花糕,這正是他的進步之處,也說明紀柔姑娘為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葛郎中看向圍觀的人群,人群中有幾人贊同點頭。
“誰知道唐紀柔施了哪門子的邪術妖法。”顧家大嫂仍是嘴硬,不肯承認葛郎中所言在理。
“喲。”葛郎中單手負在身后,“這么說來,顧家大嫂也是在懷疑我是妖孽了。”
“我可沒這么說,是您自己這么說的。”
“也罷,跟你這種人也講不出來什么道理。不過我告訴你,如果你以后再惹是生非,以后有頭疼腦熱別來找我,我不歡迎,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里了,以后誰再跟紀柔姑娘還有王家上下過不去,就是跟我葛疏財過不去,都散了吧。”
唐紀柔在心里默念這葛郎中的名字,原來他就是日后官拜一品的葛御醫,葛疏財,的確是仗義疏財,為人慷慨。
圍觀之人陸陸續續散去,王家大嫂也拉走了方與。
“不,我要和老師在一起。”方與不愿,知道唐紀柔現在最需要的便是陪伴和安慰。
“你是我的兒子,不是她的兒子。”王家大嫂瞪了唐紀柔一眼,便硬拉著方與離開了,方與一走一回頭,依依不舍的看著自己的老師。
唐紀柔尷尬,還是有人不理解自己,謊言說了千遍萬遍,最終還是被人們當真了,看來世上真有此事。
“紀柔姑娘,不要太往心里去,老夫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好人,這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也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社會現象,但是老夫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和待人之道,有朝一日一定會撥云見月,獲得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唐紀柔莞爾,眼中閃動著感激的目光,葛郎中的話讓唐紀柔感到安慰,還是有人愿意相信自己,這當然是好事,“前輩所言,晚輩一定謹記在心。”
“至于方與,我相信過些時日等王家大嫂想明白了自然會將他送到你這里繼續學習的,你這樣的好老師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前輩說笑了。”如此盛贊,讓唐紀柔有些不好意思了。
“對了,聽聞紀柔姑娘擅長丹青,老夫覺得你可以為人作畫,這樣一來掙得就更多了,也省得你整天來回跑。”
唐紀柔搖頭,“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我初來乍到,是劉掌柜給了我一份工作,算起來對我有一飯之恩,若是我自己單干的話或許會影響店里的生意,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哪里好意思。”
葛郎中十分欣賞唐紀柔的這番言論,“老夫明白了,不過老夫有一事相求。”
“前輩直說便是。”
“我這折扇上的畫已經非常破舊,希望紀柔姑娘能為老夫在上面作畫,最好是以山水和人物為背影,花花草草不適合老夫。”
“當然沒有問題,包在我身上了。”唐紀柔接過葛郎中所給的竹片,心中已經有了眉目。
一連三日方與都沒有按時來唐紀柔這里上課,唐紀柔剛好騰出來時間為葛郎中作畫。
唐紀柔選了好幾個圖案,滿滿一桌的宣紙,對于自己的設計,唐紀柔始終不滿。
“你這是要給葛郎中畫多少啊?都已經這么多了,他都不滿意嗎?”柳蘇州撇撇嘴,對于已經三天沒有做飯的唐紀柔,似乎有了那么一丁點兒的意見,他已經依賴上出自唐紀柔之手的各種美食。
“不是,是我不滿意,我感覺我自己太拘泥于山水畫的布局了。”唐紀柔將五大名山以及《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都臨摹了一遍,可還是覺得不滿意。
柳蘇州接過畫稿細細翻閱,良久之后他終于有了答案,“確實是,你畫的是都是你自己所擅長的,我認為一定要突出葛郎中的人物性格和身份,如果能突出他的職業那便再好不過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我知道應該畫什么了!”唐紀柔恍然,在白凈的宣紙上快速落筆,凝重的筆墨很快勾勒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他肩負行囊,腰間還掛著一個葫蘆,而這人將一株草放入口中,原是神農嘗百草,只是這葫蘆顯得有幾分突兀。
“懸壺濟世,出自《后漢書·方術列傳·費長房》,你這樣的結合倒也十分新穎,很符合葛郎中。”柳蘇州點點頭,面露贊許的目光。
“我幫你準備糨糊。”柳蘇州轉身去了廚房。
院外傳來一女子急切的聲音,“蘇州啊,不好了,小壯和一群孩子打起來了。”來人正是張小英,“你們快去看看吧!”
唐紀柔和柳蘇州愣住,抬眼對視了片刻。
三人趕到時,方與正在河邊與一個比他高出許多,也強壯許多的孩子扭打在一起,竟還有兩個劣童拍手叫好,為他們加油,在看到唐紀柔來了之后便四散逃離,“狐貍精來了,快跑。”
而此時,方與同那高壯的孩子也停止了扭打。柳蘇州惱火,用輕功追上了兩人,抓著他們的領子來到唐紀柔面前,“道歉。”
“我不,她是會勾引男人的狐貍精,我才不要道歉。”其中一個孩子對著柳蘇州一陣拳打腳踢。
終于,柳蘇州的語氣不再平和,他摁住了孩子的咽喉,那孩子雙眼開始上翻,說話口吃不清,臉色也漲成了豬肝色,張小英和唐紀柔合力將柳蘇州拉開,聽到唐紀柔的聲音之后,柳蘇州才恢復了冷靜,漸漸松手。
小童不敢再說話了,他們已經知道了柳蘇州的厲害,急忙向唐紀柔道歉離開。柳蘇州不愿就此罷休,唐紀柔卻叫住了他,“算了吧,柳大哥,反正他們的道歉也不是真心的,說與不說都是一個樣,我已經不在意了。”
張小英能夠理解唐紀柔的處境,想當初大家說她命硬克夫時也是眼前這般情形,有些事熬熬也就過來了,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紀柔妹子,你別往心里去。”
“多謝這位姐姐及時通報,沒讓這兩個孩子鑄成大錯,還不知道這位姐姐怎么稱呼?”唐紀柔見她年歲不算大,應該比自己稍長三歲。
“我叫張小英,他們都叫我張寡婦。”許是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張小英在說這些時云淡風輕,眼中沒有絲毫的在意。唐紀柔看著心里有幾分難過,寡婦門前是非多,想來她曾經的遭遇也和自己極為相似。
“謝過小英姐姐了。”唐紀柔微微頷首,這聲稱呼讓張小英微微一愣,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親切的稱呼她的名字了···
“老師···”方與站在唐紀柔面前。
三日不見,這孩子清減許多了,發髻松散,臉上淚水和汗水混合著,自己為他縫制的書包也在方才打斗的過程中被撕開很大一個口子,“為什么和人打架?”
“不為什么。”方與低頭,不敢去看唐紀柔的眼睛,生怕她會從眼中讀出什么。
張小英知道孩子的心思,在旁小聲解釋著:“是那幾個孩子先找小壯的麻煩的,還出言侮辱了你,小壯不愿意,然后就打了起來。”
唐紀柔感動,方與雖是為自己出頭,再者,小孩子打架也確屬常事,只是拳腳不長眼,若他有了事端,自己非但會內疚一生,更無法向王家人交代。
“你錯了沒?”
“沒有。”方與忽然抬起頭,直視唐紀柔憤怒的眼神。
“好,你不認錯是吧,我今天就打到你認錯為止。”唐紀柔拎著方與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對于唐紀柔的責罰,方與沒有任何怨言,那些污言穢語,他只字不提,“紀柔,算了吧,小壯也是為了你好。”張小英試圖勸阻唐紀柔。
柳蘇州確持相反的意見,“不打不長記性,多打幾次就長記性了。”
唐紀柔見方與還是嘴硬,更是拿起戒尺重重打在方與的掌心,這孩子倔強的很,不哭不鬧,不做任何的辯解,唐紀柔有些累了,將戒尺扔在了地上,“你走吧,我沒你這個學生,你以后也別叫我老師。”唐紀柔此言純屬氣話,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方與指導悔改。
“方與何錯之有?是他們挑釁在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難道不對嗎?”
唐紀柔冷笑,“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學生,都學會上綱上線了,他比你強壯許多,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上哪里要人?你可有想過后果,我平時是怎么教育你的。”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你可知道這句話是何意思?”
“至圣先師曾經說過,作為君子,應當有寬廣的胸懷,可以容忍別人,容納各種事件,不計個人利害得失。心胸狹窄,與人為難、與己為難,時常憂愁,局促不安,就不可能成為君子。”
“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還是君子嗎?”唐紀柔有意將話題延伸至此。
“我是!”方與的聲音響徹院中,把在場的柳蘇州和張小英嚇了一跳,“我就是君子,孔子對君子的定義絕非只有這些,君子要保護自己身邊的人,保護自己所愛,所要守護的人,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師,換位思考,若是有人對您的老師不敬,您是不是也會捶胸頓足,誓要與那些人一論長短。”
柳蘇州贊許點頭,紀柔說得不錯,方與的確是個好苗子,細心引導,將來定能大展宏圖,前途無量。
唐紀柔沉默,她竟然敗給了一個七歲小童,“把《論語》抄寫十遍,若是再有下次,絕不輕饒。”唐紀柔轉身回了屋內。
方與蒙了,“二叔,老師不會再攆我走了吧!”
“傻小子,你紀柔老師都讓你抄寫《論語》了,哪里還舍得攆你走。”張小英提醒道。
“我這就回家抄寫《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