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天色估計，相當于現代社會的六點不到，主吏掾一行從杜陽縣趕來，雖然是騎馬，也要花去小半個時辰，再加上起床洗漱集合，如此一算，主吏掾他們四點多就得起床，這早得沒話說了。

要是在現代社會，不到五點就起床的，不是有急事，就是還沒有睡覺的夜貓子，或者是上夜班的工薪族。現代的官員，要他們這么早起床辦事，你敢么？

“早甚早？不早了。”趙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商君說過‘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強，以宿治者削’，今日的事情就得今日做完，不能拖到明日，不然的話，那就是違反了秦律，要受到嚴懲。”

趙宸雙手一拍，擊節贊嘆，道：“采！”

商君這規定實在是太好了，現代社會那些不作為的官員應該好好學學，要是有這條規定，還會有‘懶政’么？還有官員敢不作為么？

這是治懶政的不二法門。

“那是當然好啦。”趙萱非常贊同。

商君初變法，秦人說不便，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但是，幾年之后，秦人習慣了，都說方便，這是好法。但是，到了秦始皇統一中國后，把這套法律推行到全國后，山東反對聲一片，說秦法嚴苛，是殘暴之法，說到底，那是因為山東之人還沒有習慣。

“沒看出來啊，你也知曉商君之言。”趙宸有點意外。

“你瞧不起人。”趙萱不滿意了，道：“秦人誰個不知道商君之法？哪個不曉商君之言？”

商君之法深入人心，秦人稱便，擁戴新法，這是秦惠文王車裂商君之后沒有廢除商君之法的重要原因。按理說，秦惠文王把商君車裂了，這可是極刑，中國幾千年歷史上也沒有幾人被處以這種極刑，可見秦惠文王對商君有多恨了，他應該廢除商君之法才對。在當時，那些反對商君變法的世襲老貴族都是這樣認為的，認為他們的好日子又要來了，卻是沒有想到，秦惠文王不僅沒有廢除商君之法，反而強化了商君之法，還把甘龍杜摯這些老貴族斬盡殺絕，連根拔起。

“商君之法婦孺皆知，商君之言，人人能說，所以商君必死無疑。”趙宸想到另一個問題，商君這是自掘墳墓，自己把自己給埋掉了。

商君之法深入人心，秦人只說商君之法，只曉商君之言，秦惠文王的話誰聽？秦惠文王的權威何在？所以，商君必須死。

要處死商君這樣的權臣，對秦國有大功的功臣不容易，那么，最好的罪名就是謀反了。只要謀反，不管有多大的功勞，都得清零，罪該萬死。所以，商君謀反的罪名是羅織的。

“正月大課田牛，事務多，不起早貪黑，正月里是做不完的。”趙萱小大人似的。

秦國非常重視農業，在春耕之前要大課田牛，對耕牛進行全面檢查，為春耕進行準備，這工作量不小，官員不努力，熬更受夜，起早貪黑，是做不完的。

“行了行了，你不就是在說我起得遲么？”趙宸白了趙萱一眼，開始穿衣。

“你知曉就好。”趙萱見趙宸開始起床了，這才滿意的離開。

穿好衣，包好頭，洗漱完，趙萱要趙宸朝食。趙宸心想，這個妹妹起得也太早了點，朝食都做好了，讓我這個有賴床習慣的兄長有點汗顏。

就著菹喝了三陶碗粟米粥，收拾好碗箸，三兄妹這才趕去羽家。

羽家在村南，正好經過東陽里放廢物垃圾的地方，趙萱把廢物垃圾帶上。很快就到了回收垃圾的地方，擺著不少竹筐，扔了不少垃圾，分門別類，非常清楚，到時自會有人來運走處理掉。

環保意識，并不是現代的產物，而是自古就有之，古人對環境的保護很給力，殷商時代，敢亂扔垃圾的，要砍手。商君在秦國變法，“棄灰于道者被刑”，對亂扔垃圾的處以劓刑，也就是割掉鼻子。

山東列國為了抹黑秦國，貶低商君變法，嘲笑秦人‘無鼻之丑’，也是由此而來。

在現代社會，亂倒亂扔垃圾頂多就是批評教育，或者罰點小錢了事。這處罰倒是人道了，就是有人屢教不改，批評一千回，他會和你頂一千回牛，他不講衛生，亂扔亂倒，反倒還有理了。要是采用商君之法，他敢嗎？

扔掉垃圾，三兄妹沿著村中小徑朝羽家里趕。要是在往常，這時節，田間地頭很熱鬧，秦人唱著戰歌，賣力的忙著農活，現在卻是冷冷靜靜，沒有人在田里忙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跑去羽家了。

不僅是看熱鬧，更重要的是艷慕。秦國對軍功的賞賜特別豐厚，羽立了功，得了爵，一家人就有好日子過了，能不去一飽眼福嗎？

“小宸。”很快就到了羽家，遠遠就看見二叔，站在道旁對他們招手。

“二叔。”趙宇和趙萱見到二叔，很是開心，甜甜的笑著，小跑著沖了過去。

趙宸加快腳步，發現二叔紅光滿面，裂著一張嘴直樂呵，仿佛吃了蜜蜂屎似的。

“小宸，謝謝啊。”一見面，趙友就拍拍趙宸的肩頭，裂著一張嘴道謝。

“謝甚？”趙宸懵了，我做什么了，你謝我？

“小宸，你的法子真好使。你二娘昨晚上對我溫柔得很，這輩子就沒這么溫柔過呢，我想要怎生弄就怎生……”趙友一高興，就說禿擼嘴了。

趙宸明白了，原來是他昨天給二叔出的損招，竟然湊效了。

“你還小，莫要亂想。”趙友覺得和小輩說起夫妻間事，太不好意思，忙轉移話題，道：“小宸，你還不知曉吧，羽看中了放的田地，放可慘嘍。”

這轉移話題的方式也太生硬了，但是，成功的勾起了趙宸的好奇心，問道：“放家的田地種得好好的，要讓給羽，這合適么？”

放家的情況，趙宸是知道的，他家的田地肥沃，所以收成高，糧食多，日子過得不錯。這要是把田地給了羽家，放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這要是放在現代社會，是強奪民田的惡性事件，會被重處的。

“這有甚不好的？按秦律‘死土皆列之于上地’，放沒有爵位，不能占有上地，羽立了功，當然要授上地，這是天經地義。”趙友一副理所當然的道：“誰叫放沒有爵位呢？”

秦人“聞戰則喜”，之所以喜歡打仗立功，就是在于軍功不僅僅有著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尊榮顯爵，還在于有著不少實際好處，多授田，乞庶子為自己耕種。而且，所授之田必是上地。只要你看中了，你就可以得到，前提是看中那家沒有爵位，要是有爵位就不能強奪。

戰國時代，是沒有化肥的，這點不需要說。至于‘糞田’，也就是施肥，雖然已經提出了，已經有人在施行，但是，比例太小，不是普遍現象。因為生產力的限制，糧食有限，人都不夠吃，哪有余糧喂養家畜。沒有家畜，也就沒有農家肥了，光靠人拉的，能有幾多？

所以，肥沃的土地，意味著莊稼長勢好，收成多，糧食多，這就是好日子的代名詞，特別搶手。

按秦律，沒有爵位，是不能占有肥沃的上地，只能耕種平田，也就是地力一般的田地。

在授田的時候，有爵位的看中了你家的上地，你只有老老實實讓出來的份，誰叫你沒有爵位呢？

這種在現代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在秦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理當如此。

二娘站在遠處，看著趙宸叔侄倆說話，臉色非常難看，想要發作，又不敢，最終把頭扭到一邊去。

站在二娘身邊的趙何，目光躲閃，低垂著頭顱，一副膽顫心驚的樣子。

趙宸看在眼里，頗為好笑，從此以后，二娘再也不敢找我們的麻煩了。

“小宸。”就在這時，姑姑滿臉笑容而來，右手一伸，如同閃電般，在趙宸反應過來前，就擰著趙宸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