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愿意承認也不愿意回想,但像時越這般從小地方走出,又在各種社會底層的行業(yè)中摸爬滾打數(shù)年的人有一種共同的能力——能夠很輕易地分辨出一些人身上的氣質(zhì)。
身家豐厚的暴發(fā)戶,靠著自身實力和機遇混跡于上流社會的精英,或是那些真正處在某些不可言喻的領(lǐng)域頂峰的大人物們,身上具有的某種氣質(zhì),體態(tài),甚至是微小的表情以及眼神,都有極其微妙的不同。
有許多文章從各種角度描述著觀人術(shù)以及看人識人的技巧,然而毫無疑問的一點是,在社會這個巨大染缸里翻騰摸索得到的經(jīng)驗,永遠比任何學(xué)習(xí)來的技巧都更加切實更加有用一些,幾乎可以說是無可取代。
時越前世也只有二十余歲,然而生活經(jīng)歷稱得上是極為豐富,見過的好人壞人,各種性格的人不計其數(shù)。若是在踏入修行門檻之后,用修行者特有的那種翻看記憶的能力去一個個查找,只怕是要花上數(shù)年時間。
但無論閱歷再如何豐富,以他的身份,總是有一類人永遠也沒有機會親眼見到。
那些人已經(jīng)不能用大人物這三個字來形容,是高高在上到只能在熒幕中看見的存在,就像是從眼前飄過卻無法觸及的云彩。
所以即使沒有見過,第一眼無法辨認出來,只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排除法,大概就能明白。
因此,他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面對這種事情,無論再怎么做好心理準備,在真正發(fā)生的那一刻,心緒的波動依然還是有些難以控制。
顧意并不知道時越為什么忽然會有這種反應(yīng),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能很清楚地看到師兄直勾勾地盯著里面坐著的那位叔叔,不免很是好奇。
相比之下,白悠?的神情就要平靜許多。因為在傳聞中,比滄溟國強大不少的南熏國國君,都曾成為她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員。
短暫的沉默之后,坐在殿里的男人溫和說道:“不必如此拘謹,平常一些就好。”
時越直到此刻才真正平復(fù)了些心情,正在猶豫需不需要行個跪拜禮,聽到這話回答道:“但您知道……真的見到您,還是難免會緊張。”
男人微微一笑:“以你的身份,其實說與我平起平坐也不為過。”
時越聞言心中一驚,接著有些茫然,一時間無法消化這句話背后的意思。
這些事情平時隨意想想或者說意淫的時候還無比輕松,但真的從男人口中說出來,被真正點破的時候,他難免還是心緒動蕩了一陣。
男人看著他不停變幻的臉色,招三人過來坐下,心里想著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啊。
白悠?坐下時輕輕把那張狐貍面具拿了下來。面前的這個男人,是整片大陸上少數(shù)幾位不會被她影響的人之一。況且與他并非第一次見面,在這個男人面前還遮掩面容,已經(jīng)算是失禮甚至逾矩的行為。
顧意看場中的氣氛有些奇怪,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心想怎么感覺和三師姐發(fā)脾氣之前有點像呢?
沒想到對面那個看起來很和藹的叔叔忽然看了他一眼,又眼帶笑意地看向時越:“你的師弟?”
時越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還沒有介紹三人,剛想行禮致歉又被男人攔了下來,只得直接開口說道:“老五的徒弟,還沒有正式入宗。”
男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們依然沒有老師?”
時越搖了搖頭:“一直都是二師兄和三師姐負責(zé)授課解惑。”
男人感嘆說道:“可惜還沒有機會去看看那座山,拜訪你的師兄師姐,實乃一大遺憾。”
顧意終于忍不住扯了扯時越衣角,低聲問道:“這個叔叔是誰啊?”
得到男人點頭示意之后,時越才偏頭輕聲說了四個字。
“滄溟國君。”
……
……
讓時越萬分意外的是,這位坐擁整個滄溟的男人竟然真的比想象中還要平易近人許多。見顧意不太理解這四個字的含義,不僅耐心地允許時越解釋給小胖子聽,自己還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對話,絲毫沒有厭煩的跡象。
等到顧意終于明白過來,小圓臉上的肉都抖了兩下,身體有些發(fā)顫,想跳下座位給男人行個大禮,又被男人微笑著攔了下來。
“我是池明繁,暫時是滄溟的管理人。先前說過,與你師兄身份平等,所以不需要這么緊張。”
比起時越,顧意就要心直口快許多,半低著頭,想要按照莫可離教的那樣平視對方說話,又有些不敢看他,聲音略微打顫:“可是……老師說,皇帝就是……好厲害好厲害的人,見到必須要行禮的。”
池明繁看他這副模樣,搖頭失笑:“是朕太過可怕,還是你的老師太過嚴格?”
顧意沒有注意到他不知不覺間換了自稱,用手擦了擦順著臉蛋滑下來的汗:“三師姐可怕。”
池明繁爽朗地笑了兩聲,無比親切,真的就像是鄰家大叔一般,半分沒有身為天子與他人尊卑有別的疏離感。
時越面色古怪地看了顧意一眼,心想顧小胖你可以啊,回山想接替我抱柱子去了?
“悠?近來可好?前兩日影兒還與朕提起過你。”
白悠?輕輕點頭:“一切都好,勞陛下操心。”
“既然來了就多住幾日,除了青棠以外這些年能和影兒說上話的朋友也就只有你了。”
“好的。”
池明繁站了起來,再次看向時越微笑說道:“朕今日就是來看看你,不多打擾你們休息了,若有事情找影兒便是,碧霄宮就在旁邊。”
時越行禮應(yīng)下:“臣明白。”
男人似是有些不滿:“說過無須行禮,怎得還是這般拘謹?與悠?一樣自然些就好,宮中并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
時越沉默了片刻:“以后試著習(xí)慣一下。”
池明繁來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份的突然轉(zhuǎn)變很難適應(yīng),卻是必須要學(xué)會盡快適應(yīng)的事情。有些身份就代表著責(zé)任,雖然很沉重,但朕相信對你不是什么難事。”
說完這句話,皇帝就從宮女拉開的門中走了出去。
時越想著他先前那句明顯隱有所指的話,想著那件終于被挑開的事情,心情有些復(fù)雜,繼而變?yōu)殂唬詈蟊M數(shù)歸為平靜。
隨即他再次確認了一件事情,這些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物們……果然都不怎么喜歡直白地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