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發覺我近日來有些沉默，青靈帶著我去了她尋到的一大片野花。我倒是沒怎么注意，在我生活不遠處竟有這樣的地方。

夏季的夜晚，湖水倒映著彎彎的月牙，有不少螢火蟲在水面上飛著，水中一閃一閃的黃色亮光，像極了月亮。

“師父，是不是很漂亮？”青靈跑到我的面前來，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輕笑著“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師父一起來這兒，可是師父平常都比較忙，我也沒有時間帶你來這兒。”

“今日難得空閑，便帶著師父來這兒了。”

“很漂亮是吧？”

有一只螢火蟲從她的面前飛過，她的眼中，一瞬間閃過黃色的亮光，清澈的眼中，我甚至看見了她的眼中有我的倒影。

我說“嗯，很美。”

很美。

我在這兒坐了一會，青靈也同我一起坐著，難得享受一下清閑的時光。

這兒的風景的確很美，螢火蟲隨處亂飛，有好幾次甚至飛到了她的身邊來，我就這么看著，像極了漫天的星星，為她一人閃耀。

風景的確很美，風景中的人，也很美。

直到蟲子都又藏了起來，我們才下山去，我便聽見青靈說“師父，自從我父母離開以后，我便只有師父一個親人了，所以師父偶爾可以和我說說自己的事，我愛聽的。”

我感謝她的溫柔，也怕極了她的溫柔。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心里越來越害怕了，越來越害怕終有一天青靈會知道真相。我不再是她的師父，我只是她的殺父仇人殺母仇人。

終有一日，她會知道真相。若是那一天到來，我又該如何面對？

想了很久，我卻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嘆口氣。

青靈很有天分，水靈根是最強靈根，所以她功法學得很快，已經能夠領先同齡人很大一截了。幫主很喜歡她，甚至說過“青靈就是當初的易烏，不愧是師徒，青靈完全復刻了易烏當年的神話。”

當年我參與八荒論劍，最終成為八荒青年第一人，也是那時候成就了當初的衡山派。如今青靈也愈發優秀了，很多人都說從她身上能看見我當初的影子。

青山常說“易烏啊，還是你教得好，青靈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武藝高強性格又溫柔，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還好你當初將她帶回來了。”

我張了張嘴，幾次想要告訴他們其實青靈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的，其實我什么都沒交給她，她在我這里并不是如今站在這一代弟子巔峰的那個人，只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子。

僅此而已啊。

我說“別給青靈太大的壓力了，畢竟只是個女孩子。”

青山倒是點頭道“是啊，畢竟是女孩子，壓力太大始終還是不好。該休息還是得休息。”

青靈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我與青山在談話，笑著向青山行了行禮叫道“青山師伯，又來找師傅了？我替你斟茶。”說著還埋怨的看了我一眼“師父也真是的，你來一趟連點茶水都不給你喝。”

青山摸了摸胡子，哈哈大笑起來“你是不知道，在你師父這兒想吃到什么想喝到什么比登天還難，他才不管你渴不渴餓不餓，他自己不吃不喝的時候，你也甭想吃你也甭想喝。”

我問道“有這么嚴重嗎？”

青靈倒是拿了茶過來，笑著說“師父一直是這樣，青山師伯還不知道嗎？師父不在意這些，你得跟他說才行。”

青山摸了摸胡子，抿了一口茶道“易烏你看看，你的徒弟可比你好多了。”

我也不說什么，青靈倒是看出來我們在談論事情了，對我說“師父我出去玩兒會兒，晚上回來。”說罷便離開了。

青山倒是對她很是稱贊“易烏，青靈倒是個好孩子，日后不曉得要便宜哪個小伙子。”

我說“是啊，倒是個好孩子。”

我問青山“青山，你想知道青靈這孩子的身世嗎？”

我這時候才將青靈的身份告訴了青山。

青靈其實是有姓氏的姓為胡，就是整個江湖都頗有名氣的巴蜀胡家，他們家與巴蜀唐門關系非比尋常，青靈的表嬸甚至是巴蜀唐門的長老之妻。

胡家為唐門打造過暗器，唐門則是負責組裝，也正是這樣才得罪了我們幫派。

衡山派與巴蜀唐門并不較好，幫主將怒氣撒在了胡家身上，也正是這樣才派出我去滅掉胡家。

派出我也正是因為我是衡山派的裁決長老之一，必須替衡山派掃清障礙，這就是我的職責。

青靈能活下來，不過是我做過的，萬千任務的一個例外。

也正是這個例外讓我決定辭去長老之職徹底淪為普通的長老。

我欠她的，我必須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

青山聽我說完以后，長長的嘆了口氣道“罪過啊易烏，都是罪過。”

青山問道“那你準備多久告訴青靈真相？你告訴她總比她聽別人提起來的好些，她若是聽別人說，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很有可能會殺了你，你能阻止嗎？你能反抗嗎？你恐怕反抗的心都起不來吧？”

我最后也只是長嘆道“能瞞一陣是一陣吧，至少現在，我并不想要她知道。”

青山什么時候走的，我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他嘆了口氣，連說我糊涂，說我當局者迷，說我這樣才會害了我們彼此。

我想過要不要告訴青靈真相，可是比起青靈殺了我，我更怕她的眼中流露出那種失望，難過又絕望的眼神。

就算是讓她細想起來，自己所尊重了這么多年的師父啊，將自己帶大的師父啊，竟然是自己的仇人。自己被仇人養大，自己是仇人帶大的孩子，她心里一定也會很不好受吧。

夜晚的時候我去看了她，她在房間里睡著。青靈現在大了些，也不是從前那般會經常在睡夢中驚醒了，只是我還是聽見她輕聲道念叨了句“爹”“娘”。

青靈在夢中沒有來的這樣輕聲念叨，我的心倒是揪成一團，愈發難過起來。

細想一下，我又有什么資格難過？她如今若經歷的難受心酸，不正是我帶給她的嘛？我若是當初什么都沒做，或者沒有救她，如今我便不會如此難過，也不會知道她如今還是放不下。

只是我更不敢告訴她真相了，告訴了她，她怎么辦呢。

我是個自私的人，一直都是。

她每日走的時候都是輕輕的，似乎是怕吵醒我，其實我今日是醒著的。我閉著眼，我能感受到她離去了才睜開眼。

她不知道，今日我一整天都跟著她的。

我看著她在學堂同其余的師兄師姐聊天，我看著她在練武場與他們打斗，我看著她至少今天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