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口的那顆歪脖子樹開花了。
沒開花之前,小八不知道它居然是會開花的,粉嫩嫩,顫巍巍仿佛帶著無盡的生命力毅然決然的開在黝黑的枝椏上。
陰沉沉的烏云聚集在破廟,在那顆歪脖子樹邊緣上。
雨水匯聚成小溪,從狹窄的小巷里流了出來,既喧囂又煩躁,破廟前唯一的一條小路越發泥濘不堪。
小八從鎮上往回趕,留下一串凌亂的或深或淺的腳印。
十四,你看,外面那顆歪脖子樹居然是會開花的啊!
它都開花了,你也會好起來的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吧!對吧?
“你看,我給你帶饅頭回來了。”
小八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是白面的。
他渾身都是濕的,雨水順著發尖滴落在他斷尾的眉,最后落入指尖,黝黑的手抓著的白面饅頭卻奇異的是干的。
身前的少年仍未睜眼,纖長的睫毛下遮出一小片烏黑,仿若一只瀕死的蝶,襯的臉色蒼白如雪。
“十四!”
“十四你醒醒啊,我找到吃的了……是,是你最愛的白面饅頭啊!”
小八語音哽咽,抽抽搭搭的嘟嚷:“不是粗糧的,就是白面的。”
少年恍若未聞,瘦弱的胳膊無力的垂著,竟是毫無生機的模樣。
“十四……你,你起來吃飯啊,吃飽了就不餓了!”小八慌了神,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八歲的他不明白,為什么娘親明明讓他等,他等了,娘親卻不回來了。
十四說餓了,為什么他拿了饅頭回來,他卻不吃了。
十四不吃,饅頭卻是要給他留著的,小八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饅頭他放在了十四腦袋邊的稻草上。
那是這個破廟里唯一不漏水的地方了。
“渴……”少年聲若蚊音,睫毛微顫,卻是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小八聞聲,忙拿酒杯舀了水來。
酒杯是銅制的,是十四在女神像后座下撿的,大概是當初供奉女神所用,后來偷兒順走的時候遺落了一只,被十四撿了便宜。
小八坐在十四身后,吃力的扶起十四讓他枕著自己的腿,好給十四喂水。
水喂到嘴邊,又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濕了小八本來就濕的衣服。
小八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道:“十四,你喝啊,水來了,你喝啊!”
眼見十四出氣多進氣少,卻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來,瘦弱的手死死的抓住小八的手腕。
酒杯落地,胸口被打濕,十四仿若未覺,雙眼暴睜,映出小八呆愣愣的傻樣子,平素冷清的眼里不甘與怨憤交織,如厲鬼索命。
他死死的盯著小八:“救我!我不要死,不該我死的!”
小八不記得自己如何答應的,他只記得十四瞪圓的雙眼里自己是點了頭的。
十四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荒謬的夢。
他夢見他死了,小傻子在哭。
說十四你不要死,你說你不想死的,你要我救你的。
好笑,自己會要一個小傻子來救,簡直荒謬絕倫。
小傻子又哭了,又來拉他的手,說:“十四啊,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那可不,快死了能不冷嗎?
可小傻子抱著他,說抱著就不冷了。
小傻子聽他的心跳,探他的鼻息,而后,他跪在神像前,虔誠的磕頭。
安靜的廟里砰砰聲不停,女神肅穆而又慈悲的看著她的信徒磕破了頭,流著血,一下又一下,暗紅色的泥土是對生命的執著,是對她的信仰。
雨漸漸停了,屋檐下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在泥土里開出一朵又一朵寂滅的花來。
百草堂。大鐘鎮最大的醫堂,內有坐診大夫三位,分別是內科柳大夫,外科王大夫,骨科唐大夫,其中柳大夫年長,唐大夫最為年輕,秦艽現在就跟著唐大夫學習。
百草堂內,第三個隔間,站著一個莫約三十幾歲的男人。
男人正是唐大夫,唐大夫一身藏藍短衫,方臉,眼窩頗深,眼神明亮。
此時正在為一個小孩摸骨診治,秦艽跟在旁邊,一手拿筆,一手拿紙,病情和藥方依次記錄在案。
“踝部發紅,腫脹,局部壓痛,伴皮膚瘀斑,跛行,骨頭無錯位損傷,診斷為踝關節扭傷。當以大黃、透骨草各50克,當歸、骨碎補、山梔子各30克,乳香、血竭、桃仁、紅花、赤芍、玄胡各20克,田七10克,碾極細末,取藥粉少許加酒或醋適量,調呈粥糊,敷于患處,用油紙覆蓋,每天換藥1次,直至腫脹疼痛消失,活動自如。”
唐大夫難得笑一下,此時毫不吝嗇的笑夸道:“丫頭,不錯啊,一字不差!拿去抓藥去吧。”
前頭正在抓藥的是秦艽的一個師兄,是外科王大夫的侄兒。
跟著王大夫學外科已有六年,年初才得到獨自抓藥的資格,此刻看唐大夫居然放秦艽一個人來抓藥,頗為不服氣。
陰陽怪氣的道:“喲,這不是秦丫頭嗎,這抓藥可是仔細活,可不興毛手毛腳的弄錯了藥草,害了人性命可是賠不起哦!”說完還拿眼角瞟了秦艽一眼。
秦艽不理他,全當未不見,抓好藥草后卻朝隔間喊了聲:“唐大夫,藥草我抓好了,煩您幫我看看可有錯?”
唐大夫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當她膽兒小,怕出錯,檢查了一遍她抓的草藥道:“這不是挺好的嘛,學醫不光要仔細,可不能太膽小,難成氣候!”
又擔心說的太重小丫頭受不了,又道:“這不是還有我呢,以后仔細抓藥,有我呢,出不了錯!”說罷,拂袖進隔間去了。
“師兄,怎樣?我抓的草藥可有錯?”秦艽笑問道。
師兄訕笑道:“唐大夫看過了,那自然是沒有錯的!”說罷匆匆抓完草藥離去。
秦勇不放心秦艽一個人走山路回去,每到秦艽休堂就來接她。
“秦丫頭,休堂了就快走吧,你爹又來接你啦!”柳大夫指指門口,示意她爹在那等她。
“知道啦!”
百草堂的藥渣每日休堂后學徒都要放在后院指定的地方,次日再由專人收走。秦艽處理完今日的藥渣,就要和秦勇回家了。
女兒看到爹爹,總是格外高興,秦艽現代和這一世加起來雖然有著近三十歲的靈魂,不定比秦勇還大,但這幾年來,秦勇對她的寵愛做不得假,秦艽是真將他當父親一般敬重的。
“爹,等很久了吧!有沒有想我!”秦艽八爪魚一樣掛在秦勇胳膊上搖啊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