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村民們沒有惡意，但這種耳濡目染，形成了滲透到骨子血液里的東西，成了一種近似于不思進取的思想和習慣。

這才是導致村子貧窮的原因，這才是這些村落里真正迫于改變的現狀。

就因為這樣的思想，才有所謂救急不救窮的說法。

“任重而道遠啊……”許天嘆了口氣，“先等上午的課上完，中午我們去趙老村長家里走一趟吧。”

宋哲點點頭，又聽許天說，估計不會來很多個孩子。

果然上午上課時，稀稀拉拉來了七八個孩子，也都有點沒精打采的。

宋哲對于許天這種料事如神的技能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因此并沒有很吃驚。

他只是納悶，孩子們怎么了？

許天講課也算妙趣橫生，可是今天，他們都耷拉著腦袋，完全沒有什么精神。

十幾分鐘后，許天便笑著問道，“怎么了，是老師的課沒意思了嗎？”

這時，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舉手站了起來，“許老師，我聽隔壁的王嬸兒說，你其實也煩我們這些山里孩子，看不起我們是農村人，真的是這樣嗎？”

她的眼睛很大，閃著孩子們特有的天真光芒，可是此刻那光芒格外黯淡，閃爍著一種莫名的憂傷。

孩子們是天真，但也是有自尊的，尤其是在大人的教唆之下，這種天真和自尊便會成為他們受傷的理由。

許天頓了頓，正色道，“春芽，老師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讓你誤會的言論，但是，我從沒有這么認為過。首先，我自己就是從農村出來的?！?/p>

春芽是羊角辮小女孩的名字，她這會兒有些淚眼朦朧地，一邊看著許天，一邊又很疑惑。

她自己是挺喜歡許天這個老師的，但王嬸兒是不會騙她的。

她困惑了。

“那你為啥答應了給我們做飯，但又不樂意？你就只給毛成他們家做飯！你看，你還把我姐弄哭了！”另一個男孩子站了起來，他比毛子大點，十二三歲，看著也是個倔脾氣的主兒，正是春芽口中的隔壁王嬸兒的兒子，王七。

王家大嬸一口氣生了六個，都是女兒，這一直生到王七，才是兒子，前六個女兒這會兒三個嫁去了隔壁村，一個在城里打工，不肯回家，還有一個就是過繼給隔壁林家的林春芽。

所以，雖然春芽姓林，王七姓王，但他認春芽這個姐姐。

而他口中的毛成，就是毛子的大名兒。

許天頗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面對和自己同齡的人，他能發揮口舌，但這就是一群孩子，他還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你其實就是跟那時候的那些老師一樣！偏心！”王七因為從小是家里寵著長大的，性格很霸道，擾亂課堂紀律他是一點也不當回事的。

他大大咧咧站起來，往教室門口走去，“這課！我不上了！”

孩子們有了帶頭的，紛紛也站起身來走了。

宋哲在外面看到孩子們一溜煙的跑了，知道事情不對，走進來看了一眼，只有毛子還留在教室里，雙耳不聞窗外事，認真看著許天給他改的錯題。

“你倒是平心靜氣的，還在看書？”宋哲敲了敲毛子的桌子。

毛子頭也不抬，“許老師為人怎么樣，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之后他們會回來上課的。我進度落后，要抓緊時間看書。”

宋哲笑道，“馬屁精?！?/p>

毛子白了宋哲一眼，“都是老師，宋哲哥哥你可比許天哥哥差遠了?！?/p>

宋哲還想回嘴，不過被許天叫住了。

“宋哲，別和孩子斗嘴?！痹S天的聲音沒有平時那么清晰，帶有一絲淡淡的疲倦，宋哲聽了就知道，雖然看起來還是挺好一人兒，但許天內心多少也是有點難過的。

畢竟這人心是肉做的，掏心挖肺的好，只換回來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落差太大了。

“許天哥，沒事，我啥時候都挺你?！彼握苷镜搅嗽S天旁邊，語氣懇切。

許天微微一笑，“我沒事，宋哲，我只是不明白……”

他看著教室外白茫茫的一片操場，聲線有些低沉沙啞，“我只是不明白，毛子這樣的孩子都能看得通透的事情，為什么村民們不明白?！?/p>

道理他都明白；

準備他都做過；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指鹿為馬的現實，還是令他有些痛心。

這一日的午飯吃得有些乏味。

午后，仍舊只有毛子在念書。

許天索性留著毛子在教室里自習，然后又叫上了宋哲，兩人一起往村長老趙家去了。

有些事，恐怕還是得跟趙老村長解釋，他是個明白人，又和許天宋哲一樣，都是希望這支教越弄越好的。

果然，等到許天宋哲一五一十把上午的事兒交代清楚，老趙聽完之后，抽了顆煙，點點頭道，“這個事兒，交給我辦。你們頭其實開得挺好，我也好替你們說話。何況，這就是個誤會。不過——”

老趙看了宋哲一眼，有點哭笑不得道，“小宋啊，說真的，你講話也太直截了當了，啥叫保姆啊？要我說許天這孩子真的是沒話可說，但是你，真的太沖動了點。要不是你這么講話，沒準兒不能鬧著么僵。”

宋哲一聽，臉立刻就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了許天一眼，“?。课矣纸o許天哥添了麻煩嗎？”

許天看了宋哲一眼，有點護短地對著老趙說道，“您就別怪宋哲了，他也是替我打抱不平。說真的，看著孩子們那樣捧著菜過來，我心里確實也不好受。”

老趙點點頭，“知道，你是來教書的，不是來做飯的，這得有個先后順序?！?/p>

他心里其實覺得許天小題大做了，但是，難得有許天這么盡職盡責的孩子，又懂知識，又去幫毛子家干活，哪怕是他對這件事兒上有點情緒，老趙也覺得是應該的。何況讓人家許天給做飯這事兒，本來就是村民們有點過分。

“回頭，我們在村里開個會，大家商量一下，我呢，好好跟他們說道說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