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芝轉身離開，她打定了主意，回頭，許天這聲阿姨，怎么著都得改口了？

伯母也不行。

得叫媽了。

她匆匆忙忙下山，沿路幾次差點摔倒，多虧了伸縮拐杖和手電。到了山腰處，明晃晃的燈光照得吳敏芝有些恍惚。

一聽說許天一個人去上山救人了，石羊村的村民都急死了，郁向明第一個進山，連隔壁川羊村的人也趕來救人了。

吳敏芝見到許天的影響力如此之大，才明白，她先前看不上的男孩是怎樣一個人。

許天雖然來石羊村支教的時間也只有半年，但是他的性格堅韌、待人有禮、敬老愛幼，并且非常認真地給每個孩子因材施教，制定了不同的教學反感，讓他們都能夠很好地融入群體，并且激發他們對學習的熱愛。

空閑時間，他幫那些家里只有老人孩子的人家除草、喂雞、種田，活得像個農民一樣。

除此之外，王家的墻上瓦片壞了他去修，李家的籬笆壞了他去修，張家的孩子沒桌子不好看書他給做。

石羊村先前的支教人員有多少黑歷史，怎么劣跡斑斑怎么罄竹難書，都被他一一扭轉。

這不是靠演戲就能做到的，日積月累，半年，怎么也夠一個人露出本性了，就好像剛剛在山上，許天在危急時刻推開她，自己卻留在了山上，這都是人的下意識應激反應。

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改變了人們對于支教扶貧的看法，改變了人們對于當代年輕人的看法。

“那孩子說他在二道牙子上，大家趕緊去看看，山上路特別滑，你們一定當心。”吳敏芝向村民們謝過，隨即就看見女兒姚曼筠一臉焦急迎了上來。

“媽！你還好嗎？！”姚曼筠扶著母親，“我扶你回去，喝點姜湯，打點熱水洗個澡。”

吳敏芝凍得直打哆嗦，舌頭都捋不直了，剛剛那句話，還是惦記山上的許天，咬了嘴唇想辦法說明白的，當即也就點點頭，隨著姚曼筠回了房間。

一大桶熱水泡下去，好容易才有了幾分暖意。

吳敏芝年紀大了，禁不住折騰，舟車勞頓又是受驚淋雨的，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到半夢半醒，不知道怎么的，聽見好多村民大喊流血了，又喊著死了！

吳敏芝走到院子里，就看見擔架上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正是許天。

許天驀地睜開眼，恨恨看了吳敏芝一眼。

“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你為什么要執意上山？”

“你為什么要害我？”

那聲音不復從前清潤，有種索命的凄厲感。

吳敏芝嚇了一跳，從床上跳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起身，卻發現姚曼筠就坐在自己床頭，趴在床鋪上睡覺，而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姚曼筠照顧了母親半宿，正打了小盹，忽然聽見母親一聲尖叫坐起了身，便被驚醒了。

“媽？你沒事吧？”

吳敏芝這才發現，自己是做了噩夢。

她心中有愧，所以才做了這種夢。

握住女兒姚曼筠的手，吳敏芝匆忙問道，“許天呢？那孩子怎么樣了？”

提到許天，姚曼筠眼淚一流，“他被一棵大樹壓倒了手臂，又淋了好久的雨，大家救到他的時候，已經沒什么意識了。這會兒他送去縣醫院了，我本來也想去，但是許天當中醒過一次，盯著我說，讓我照顧你，別跟去。剛剛大家湊了急診費正往縣醫院趕呢……”

吳敏芝心里一沉，許天可是親自救了她的命，這個孩子品行心性放眼當今，能以德報怨，實在是難得。

如果不是許天，這會兒躺在醫院里等著安排急診的就是她了。

“走，媽跟你一起，咳咳，我們一塊去看看。”吳敏芝撐著身體起來，“看看這孩子啥情況，這兒醫療水平跟慶城比不了，要是不行，就讓你爸批個航線，租個私人飛機也把這孩子帶回慶城去治療。”

姚曼筠早就哭得梨花帶雨，一夜之間，母親和心愛之人雙雙出事，她慌得有些六神無主。

人在石羊村，心早就跟著許天飛到了醫院。

但是，吳敏芝身體狀況，她也不能不顧慮，“媽，你才剛醒……”

“醒了就是沒事，走，去醫院看看去，許天這孩子以后就是我認定了的自家人，鬼門關前走了一回，我也是想明白了，你要是跟他結婚，這孩子就是我女婿；你們倆將來要是分手，那他就是我干兒子。”

姚曼筠不知是喜是悲。

父母一直都是她的戀情里越不過去的高山，姚曼筠不喜歡搞那套愛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但是許天，確實是她割舍不掉的。

許天，你一定要平安無恙。

川羊村的村民有一些是家中有車的，吳敏芝塞了幾張元大鈔，當即就開車往城鎮醫院去了。

路上，一聽說是去看許天的，人家立刻把錢塞了回來。

“大晚上的我都沒看出來是姚老師，這是姚老師媽媽吧？我們本來也打算去看許老師的，這錢不收你們的。”說話的人從副駕駛上轉過頭來，是高粱的媽媽李惠蘭，她看了兩人一眼，道，“許老師來了之后，我家梁子可比之前省心多了，我是從沒見過這么好的老師，他要是有啥事兒，明年來支教的老師我們可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我出門兒前還燒了一炷香求老天保佑，就祈禱菩薩別讓許老師出事。”

姚曼筠忍不住微微落了一滴眼淚。

吳敏芝則輕輕嘆了口氣。

她自問這些年當富太太當得忘了本，一時任性之舉，竟讓這么多戶人家度過這樣一個不眠之夜。

到了鎮醫院，他們才知道，因為下雨，也是有不少人在村里摔倒，送來的急診很多，許天又高燒不退，打了退燒針就轉到了市醫院，就是當初毛子的爺爺去的那家醫院。

又是一路顛簸，到了市醫院，姚曼筠走進手術大廳，就見一群石羊村的村民拉著醫生，態度格外激動，似乎為什么事在發生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