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的聲音比從前沙啞了幾分，但是臉上的微笑仍然誠摯，一如初見時的溫暖。

“唉喲，大哲！”王嫂惦記著宋哲幫她家搬過不少重活，反應又快，笑意盈盈跑上前，“來就來了！拿這么多東西！”

“我工作了，這是我三個月的工資。頭三個月的孝敬家里二老了。”宋哲笑起來還是跟當年一樣爽朗，但是多少少了那么點的味道。

多了一絲絲的世故。

許天和姚曼筠對視一眼，宋哲這半年，再不像過去那樣，什么都要發幾個朋友圈了，他變得忙碌和沉默了。

就是現在，他笑著，心滿意足，卻也遮不住那眼底的一絲疲憊。

但是許天明白，姚曼筠更明白。

慶城……比不得石羊村這樣的環境。

那是個充滿機會和挑戰，但也處處都是競爭和壓力的地方，多少人在那個巨大的染缸里浮浮沉沉，任憑你多干干凈凈的人進去，也別想再一點雜色也不染地出來。

除非扒一層皮。

這樣的環境，有多少人能適應得了呢？

宋哲瘦了，卻又不是當初那種自律和健康的瘦，看得出來生過一場病，不過看樣子是在恢復了。

許天沒多問，從宋哲手里接過了大包小包，幫著一起分給村里的老人孩子。

“許天哥，嫂子，你倆的禮物我沒準備，回頭我接你們回慶城。”宋哲把手揣在口袋里，也不跟許天姚曼筠搞那套假客套——這副社會人的做派，他覺得玩兒起來挺累，現在他是沒這個心思搞這個。

至少，在石羊村這個最初有少年氣的凈土上，他不搞這個。

姚曼筠當然也不客氣，“姐姐能缺那點小禮物？”

說完往許天身上一靠，“我有男朋友就行了。”

宋哲看著這兩個人形自走狗糧噴射機，一陣牙酸。

“嗯……你們高興就好。”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經意問道，“郁彤彤中考考得好嗎？我聽說去城里了？”

許天看看宋哲，他沒有了當初的棱角了，眼底里寫滿了疲倦。

但是在許天、姚曼筠和石羊村的村民鄉親們面前，他還是竭力維持著從前的大男孩形象。

感覺……應該挺別扭的吧。

不動聲色吃完了這頓端午節的粽子宴。等到拉著宋哲回了支教人員的小院兒，許天給宋哲倒了杯溫開水，這才開口，“你這半年，過得怎么樣？”

那語氣，淡淡的，說是十分關切吧，好像說不上，好像就是句客套話。

但是宋哲聽到這個調調一下子就憋不住了，一米九的大男孩抱著許天的腰哭得跟兔子似的，兩眼血紅。

“許天哥，我早知道回慶城那么累，就一直跟你們留在這兒支教了！”

宋哲委屈巴巴，抱著許天一直哭訴了半個小時，直到姚曼筠用一種被人搶了男人的眼神瞪得他汗毛直立才有所收斂。

許天也由著他胡鬧，細問之下，才知道，宋哲回了慶城，起先想要去當老師，但是奈何學歷不夠優秀，支教經歷對他來說沒有那么大的作用。

姚曼筠搖頭，“沒有實力，再多的記錄也不過就是錦上添花，你這波操作哪里能行？”

宋哲低頭一笑，“嘿嘿，我不后悔。”

大男孩堅定的抬起頭，有些消失了光芒的眸中仍有幾分果決，“當初，我確實是為了一個更好的前程和檔案，但是在火車上遇到許天哥的時候，我就改了主意。來到這里，我覺得自己成長了，而且，一直也變得更加堅定了。沒有許天哥帶著我，我成長不了。”

沒想到宋哲會說出這么成熟的話，許天和姚曼筠對視了一眼，暗暗搖頭，看來是吃苦吃得很了。

這日子不怕苦，就怕過得沒有意義。

宋哲這半年，起初想到學校里教書，但是因為宋哲本身是體校的，沒有足夠的學歷文憑，因此兜來兜去也就只找了個體育院校教了兩個月的體育。

可是慶城那地方，人心浮躁，哪有孩子是一心求學的？

不過是一群早就放棄了人生的一些半大孩子，有點皮有點痞，沒考慮過理想為何物。

輾轉過了沒多久，宋哲離開了體育院校，開了一家健身房。

但是，做生意卻是和真的念書時不一樣，明明開的是健身房，申請貸款、談租金、談廣告，時間變得又漫長又無效，壓根擠不出來去運動健身，宋哲背著壓力和不解，覺得日子變得特別難過。

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和許天一起在石羊村支教的日子，宋哲被孤獨驅使，不斷對比著石羊村那些向往著陽光、知識的孩子們，越發覺得迷茫。

日子雖然過得窮，但是他他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

這次他回到石羊村，一是因為要履行答應過孩子們的諾言，會來看看；二是為了要解決心中的疑惑。

“許天哥，你要是畢業了，有什么打算？”

宋哲忍不住問許天，他覺得這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年輕人一直特別有自己的想法，他崇拜許天，也信任許天。

對于他來說，現在自己這艘在人生浩瀚海洋里迷失了方向的孤舟，最需要的，就是一艘航向穩定的巨輪。

許天，就是那艘巨輪。

尤其是看了紀錄片之后，宋哲更加發現，無論身在何處，許天永遠能活成當代青年想活成的樣子。

純粹簡單、信念堅定。

如果許天有一個目標，那么，他或許也能給自己找到方向吧。

看著宋哲一臉激動而又期待，還帶著些求助意味的目光，許天正要開口，卻聽門外又是一陣轟動。

不同于先前王莉莉和胡燁被抓回來時的喧嘩，也不同于纜車計劃開始施工時的熱鬧，這一次，沒有那么多的竊竊私語，也沒有那么多的憤憤不平。

不一會兒，王家嫂子沖了進來，對許天他們喊道，“許老師宋老師姚老師！快出來看啊！——”

宋哲回味著那句“宋老師”，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幾個人走出去看，卻發現一男一女，面容頗為滄桑地站在了毛子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