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驟然變得尷尬。
毛軍低著頭，辯也不是，忍也不是。
毛老爺子看也不看他，只是轉頭對毛子說道，“吃飯，吃完了找你許老師問題目去，是不是昨天才說個什么函數題不會做？”
“嗯，可是，爺爺……他們……”毛子喝了最后一口牛奶，站起了身，有些復雜地看著站在門口格外拘束的兩個人。
毛老爺子哼了一聲，“可是什么？這兩個人把你一撇下就是八年，現在讓他們倆站個幾分鐘怎么了？你心疼他們，他們可不見得心疼你。”
毛子眼神一暗，不再看向毛軍田萍，點點頭，拿上書包走出了房間。
推開院門口的木門，許天已經等在了毛子家門口。
看見毛子，許天微微一笑，“今天姚老師說要跟你商量一下中學入學考試的事情，正好宋老師也在，咱三個一起商量。”
“許老師，我們過幾天再商量這個事兒不行嗎？”毛子耍著賴，想著說不愿意馬上討論這個事情。
他并不是討厭學習，他是討厭——
“過幾天老師就要走了，你不能逃避這個問題，毛子，以后老師不在石羊村你也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毛子的眼圈微微一紅，“許老師，我舍不得你們走……”
如果不是許天，自己和爺爺這樣相依為命的日子，恐怕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毛軍在屋里戰戰兢兢地站著，忽然聽見門外毛子微弱的哽咽聲，趕緊拉著媳婦兒田萍走出去一看，就看見自家兒子像腿部掛件一樣掛在了許天身上。
要不是許天實在年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毛子的爸爸呢。
毛軍心里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當場就呵斥了一聲，“你個外鄉人忽悠我兒子干什么呢？是不是想拐人孩子？”
許天抬起頭，看見毛軍怒氣沖沖站在自己面前，身后田萍拉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朝著許天笑笑，但看著他和毛子無比親昵的動作，又有些神色復雜。
“你們是毛子的爸爸媽媽吧，我叫許天，第一次見，幸會。”許天落落大方向兩人打了個招呼。
毛田夫婦二人看著自家兒子抱著許天不肯撒手，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這位是……許老師是嗎？”田萍試探著問了一句，看著許天朝自己點點頭，才繼續道，“您是來支教的老師？”
“是的，我是自己申請過來支教扶貧的老師，在這里支教了一年，現在任期滿了，要準備回去了。”許天不知道是因為沒看出來對方的話里有話，還是因為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望著田萍，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這種坦然，反而讓田萍有些無所適從，她也是文化水平一般，不知道要怎么跟人講話，但是比起自家男人那個糙漢子，她肯定擅長些，起碼不能一句話就跟要吵起來一樣。
“支教扶貧是國家政策，挺好的，不過我聽說之前的老師來了半年就走，也沒搞出什么大動靜，可能是我們村子不適合搞這個吧？”田萍講話有一種農婦特有的味道，帶著點口音，惴惴的，又有一點精明。
但是這樣的小聰明，在真正看得出眼色的人面前，不過是徒勞而已。
蹬——
毛老爺子重重把手摔在門上，怒目瞪著田萍，“你跟我說話可以不客氣，但是你對許老師說話，少用那副樣子，還真以為全世界就你聰明啊？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以為聽不出來你話里有話呢？”
毛老爺子這一吼，臨近幾家的鄉親們都跑了出來。
“毛子他爺爺！什么事兒發這么大脾氣？”
田萍一看人多了，當即軟了下來。
她恨恨偷瞄了許天宋哲一眼，咬了咬牙，今天她就要當著村里人的面給自己長長臉，也讓這些搶走她兒子的人好好看看。
“爸，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著說，這些……這些什么支教的老師也就是來個一年半載的，之后不還都得走嘛……這村子里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的。”
說完，田萍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了一個信封，端著微笑走向毛老爺子，“爸，我和毛軍這兩年在城里也賺了點錢，雖然不多，好歹也有個四萬的積蓄。”
“四萬？！那可真是好大一筆錢了。”
沒錯，對于石羊村的村民來說，一年花不了多少錢，日子都靠自給自足，沒有錢，也沒有對錢的概念。
兩三千都算是很大一筆錢了，冷不丁，聽田萍一說有四萬，大家都覺得這真是好大一筆錢了。
“老毛，你這兒子媳婦兒可真是厲害了，一年能攢五千塊錢，多厲害啊。”
“是啊，我聽人家說，城里面啥都貴，吃飯喝水坐車房租，啥都得花錢，這兩口子可真行，賺的錢都能省下來。”
聽著村民替自己解圍，毛軍心里頓時覺得好受不少，他抬起頭看著許天，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透著貧寒之意的著裝，轉頭看向自家老爹，“爸，我和田萍這幾年是走得太久了，但這也是為了給這個家多帶點錢回來，以后我們搞點小生意，就不走了。”
八年未歸，她也知道自己和毛軍理虧，但是這八年，他們也是縮衣節食地過日子，為的就是讓將來家里的日子好過一點。
先前老爺子在氣頭上，不理他們，現在看到這四萬塊錢，應該也能明白他們的苦心了吧？
不料，老爺子瞥了那信封，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四萬？”
“對呀，四萬塊，我知道不算特別多，可……”田萍心里咯噔一下，好像這四萬，他老爺子也沒有很入眼似的呢？
毛老爺子打斷了田萍，語氣仍舊不咸不淡的，“還真不多，不過，拿去給人家姚老師，姚老師要不在，你們就拿給許老師也是一樣的。”
毛軍和田萍對視一眼，他們頓時繃不住，急了。
“爸！我們辛辛苦苦賺的錢，為啥要給外人啊？”
毛軍嗓門大，當場就吼出來了。
這錢是他們的的血汗錢，是他們背井離鄉八年換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