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華,叔伯們并非要阻止你娶那洳娘子,只是墨家百年清譽,萬萬不可因一女子而斷送啊......”墨為敬壓著胸膛咳嗽,言辭懇切。
“二伯,遇洳雖出身青樓,但心性高潔,為人至真至誠,絕非凡俗女子可比,她入墨家,是我之幸,也是墨家之幸。”
墨為齊冷笑道,“哼,心性高潔,至真至誠?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看不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墨馳華看向墨為齊,沒有什么表情的開口,“三伯,我敬你是長輩,無論平日你如何對我,我都不與你計較,但我決不允許你對我身邊之人妄加評論,還請你慎言。”
“你還當我是你三伯嗎?我看,除了那妖女,你眼睛里放不下任何人!”
墨馳華微微勾唇,垂眸不語。
議事廳其余各人也都按捺不住,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
“家主,娶妻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各大世家的小姐都排著隊等著與您成親,何必執著于一身份微末之人?”
“是啊,別說我們這些旁支長輩不同意,哪怕您的父母在世,也不會允許您如此草率......”
“馳華啊,世間好女子多如鴻毛,何不再考慮考慮?”
“......”
“夠了!”墨馳華不堪煩擾,直接打斷眾人聒噪的聲音,“不管怎樣,此事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
說完便直接走出議事廳。
沒多久,家主即將于正月二十四大婚的消息就傳遍墨府上下,一時間,墨府陷入一種不知是喜還是悲的詭異氛圍中。
一方面,家主大婚,闔府上下應當高高興興的準備大婚才是,另一方面,墨家各房長輩由于不同意這門婚事,對家主的決定又敢怒不敢言,個個都拉長著臉,像是即將迎來一場喪事。于是,這場即將到來的大婚就在這樣一種吊詭的情況下有條不紊的準備著。
是夜,墨鏡姬在房中捧著一壇酒,像是泄憤一般狠狠地灌進喉嚨里,喝得太猛,嗆得眼淚飛出眼眶,彎下腰劇烈咳嗽。
一邊,了知望著她這樣子,連著嘆了好幾聲,見她實在咳得厲害,起身輕輕拍打她的背,“小小年紀就成了酒鬼,當心嫁不出去。”
“了知姐姐,”才只喊了這一聲,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難過,淚珠直往外蹦,委委屈屈開口,“我聽他們說哥哥要成親了,娶的是一個青樓女子,就是那個叫洳娘子的,他們都說那女人是妖精,把我哥哥迷得魂兒都沒了,你說我哥哥是不是真的要娶她啊......”
了知再次輕嘆一聲,卻也沒有說什么。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她也不想墨馳華娶自己的老對頭,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要說難過,她比誰都難過。
墨鏡姬醉得不輕,抱著酒壇子含糊不清道,“哥哥是這天底下最獨一無二的男子,豈能是隨便什么女人都能沾手的......總有一天,我要撕開那妖女的真面目,把她趕出去......哥,是我的......”
了知用手支著下巴,慵懶的盯著墨鏡姬看了一會兒,聽到她這番話,忽然間眉梢微動,伸手推了推快要睡著的墨鏡姬,“鏡姬,你先別睡。”
墨鏡姬困倦的抬起眼皮,打了個呵欠,“了知姐姐,我好困啊,你有話就留到明天說吧。”
了知起身從柜子里取出一盒迷迭香,揭開蓋子放在墨鏡姬額鼻子底下晃了一圈,濃郁的香味登時讓墨鏡姬睜大了眼睛,困意和酒意一下子消失干凈。
墨鏡姬眨了眨眼,瞪著一雙黑色的大眼望向了知,片刻后,從迷茫中清醒,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迷迭香?姐姐,你干嘛不讓我睡?”
了知用哄小孩的語氣哄道,“好妹妹,你先別睡,姐姐有點事,想和你說說。”
“那......好吧,”墨鏡姬揉著眼睛,振作起精神,“姐姐想要和我說什么事?”
了知笑道,“你剛才不是說,要把洳娘子趕出去嗎?”
墨鏡姬看向了知的眸子亮了起來,“看來,姐姐也和我一樣,不喜歡那個女人呢。”
了知裝模作樣的嘆口氣,道,“我們這種出身不好的人,應該有自知之明,既是黃雀,就不應該妄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墨公子是人中龍鳳,前途無量,又豈是段遇洳能夠攀扯的?再說啦,我可不想看見鏡姬妹妹在家中面對一個不喜歡的嫂嫂。”
“姐姐可有辦法幫我把那女人趕出門?”
“你過來,我細細說與你聽。”
“......”
墨鏡姬乖乖把腦袋湊了過去。
除夕之夜,五成千家萬戶燈火輝煌,墨府也一派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喜氣融融。晚宴過后,長輩們聚在一堂閑談,唯獨對墨馳華的婚事閉口不談,墨馳華倒也不介意,他坐于主位,一邊懶懶的聽著各位叔伯說一些墨家祖上的舊事,一邊不經意看向院子里看焰火的女子,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段遇洳正仰著頭看夜空綻放一朵朵璀璨奪目的焰火,忽然感覺到一束熾熱目光粘著自己,下意識回頭去看,正巧撞上墨馳華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微微怔了片刻,才臉頰微紅的轉回身,繼續欣賞焰火,可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焰火的美麗,只看得見方才那一瞥而過的炙熱眼神,逐漸的,唇角泛起微笑,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
這時,暗中有一雙眼睛將這一切微小的動作都看在眼里,那雙眼睛分明笑著,卻是比冬日的天氣還要寒冷。隨即,那雙眼睛笑著轉向正在點燃焰火的小姑娘,提步緩緩靠近。
墨鏡姬玩得正高興,忽然感覺到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疑惑地回頭,看見了知笑著對她說了一句什么話,焰火爆炸的聲音和周圍人們的聲音太過嘈雜,她一時沒有聽清,正想要開口詢問,卻忽然身子一歪,像是在混亂中被誰不小心推了一下,整個人就往旁邊倒下去。
心急之下,她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扶助什么東西,已經來不及,倒下的一瞬間,聽見身后有人驚呼了一聲,接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耳邊響起,嚇得她猛地閉上眼睛。可是身體落地的瞬間,卻沒有疼痛的感覺,低頭去看,原來在她身下還壓著一個人。
墨鏡姬正要將那人的臉扳過來好看清楚些,手指移動間,卻觸摸到溫熱的液體,茫然抬起手,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滿手都是血。
意外發生得太快,人群驚叫著散開。
有人大力將她從地上扯起來,還不等她站穩就松開了手,急忙去抱起那個被她壓在身下的女子,待那人走遠,墨鏡姬才反應過來,那個將他扯起又扔到一邊不管的人,是她的哥哥墨馳華。
她有點委屈,又覺得很生氣,用力握緊拳頭,瞪著墨馳華匆匆離開的背影,像是一種無聲地控訴。
沒過多久,焰火停了,吵吵鬧鬧的除夕夜終于安靜下來。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想要回自己的房間,卻在轉頭的時候,看見自己腳下有一大灘血跡,像是剛才那人留下的。她咬了咬唇,終于有點后知后覺的愧疚,如果不是有人墊在她身后,此時受傷流血的人就該是自己了。
可那人是誰呢?
混亂之中她壓根沒有看清她的臉。
了知走了過來,墨鏡姬回頭看著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姐姐......”
了知安慰她道,“沒事了,你沒受傷就好。”
“姐姐,剛才我好像被人推了一下才不小心壓著那個人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知道被我壓著的那個人是誰嗎?”
了知道,“那個人啊,是洳娘子。”
“怎么會......”偏偏是她。
了知卻輕笑道,“鏡姬,方才焰火在她身子邊爆炸,傷了她一只手臂,正月的婚事,怕要耽擱了。”
墨鏡姬安靜的垂下頭,想了想,悶悶的開口,“哥哥會不會生我的氣?”
“傻姑娘,怎么會呢,他是你的親哥哥,不會為了一個外人責怪你的,何況,你并不是故意的,所有人都看見了哦。”
“真的嗎?”
“你相信姐姐好嗎?”
“嗯。”
墨鏡姬鄭重地點了點頭,只要哥哥不生她的氣,別的什么都好說。
“鏡姬,還記得之前姐姐同你說過的話嗎?”
墨鏡姬再次點了下頭,“記得,你說過,趕走段遇洳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哥哥不再喜歡她,不再護著她,這樣,她在墨府就待不下去,遲早就會自己收拾東西灰溜溜離開的。”
“那么,我們的計劃已經邁出第一步了,接下來,你得聽姐姐的。”
“......”
墨鏡姬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院子,紅色燈籠隱藏在角落中,如一雙雙在黑暗中窺伺著她的眼睛,讓她無端害怕,可這跟自己最親近的人被別的女人搶走比起來,根本算不上害怕。
墨鏡姬深深吸口氣,對了知說道,“姐姐,只要能趕走那個女人,我什么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