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喝完,墨馳華緊皺的眉心稍微舒緩了些。
靜坐片刻,目光移到了他裹著厚厚紗布的右腿上。
想起蕙之說,他是為了救自己,才沖進大火中,險些丟了命。
段遇洳眼里有著心疼和自責。
沉默了良久,她有些困倦,趴在墨池化的床邊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到臉頰上有什么東西在輕輕觸碰,她意識回籠,睜開眼,緩緩抬起頭來。
卻見墨馳華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正靜靜凝視著她,目光落在她的左邊臉頰上。
段遇洳下意識就抬起手,遮住那層丑陋的紗布。
一時無言。
過了片刻,段遇洳才鼓起勇氣對他道,“那日的事,我……”
她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解釋那天發(fā)生的事,能告訴他,她是遇到了惡鬼纏身嗎?他不信鬼神,肯定會嗤之以鼻。告訴他,那鬼影子就是了知所化,她是被了知附了身才會抱著另一個男子啃?墨馳華一定會說她瘋了吧。再或者,告訴他因為了知和她有著前世孽緣,所以從地府跑出來找她報仇來了?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她泄氣的垂下頭,猶豫半天終究只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墨馳華卻溫聲道,“我信你?!?/p>
段遇洳驚訝的抬起頭。
墨馳華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信你。那日的事一定有內(nèi)情,我會調(diào)查清楚?!?/p>
段遇洳咬著下唇,忽然氣道,“那時候你分明不信我,你只信你的眼睛!”
墨馳華閉了下眼,“所以……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錯了。”
段遇洳愣愣的看著他,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墨馳華回憶著那天的事,“當時怪我太沖動,忽略了許多細節(jié),后來冷靜下來一想,你的反常,突如其來的火災(zāi),這兩件事如此巧合,不可能像表面上那么簡單,這背后,一定有人故意設(shè)計……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應(yīng)該就是阻止我們成親……”
段遇洳深鎖眉頭。
相比于被人破壞姻緣甚至毀容的憤怒而言,此刻心中更多的卻是一種難言的無奈。
她和墨馳華,不是誰進一步誰退一步的問題,而是橫亙在彼此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
在世人眼里,他和她是云泥之別,無論她怎么努力,似乎都難以跨越這道生來的鴻溝。
見她垂著頭,默不吭聲,墨馳華的目光在她受傷的左臉上流連一瞬,溫言安慰道,“你別想那么多,這件事交給我,現(xiàn)在你最重要的任務(wù)是好好養(yǎng)傷?!?/p>
段遇洳醒來沒多久,此時也覺得疲憊,回屋前又端來一杯溫茶,看著他喝下去,才推門走了出去。
她離開沒多久,蕙之就端著藥湯走了進來。
看見墨馳華靠在床頭,正閉目休息,頓時激動的喊出聲,“家主,你終于醒了,嗚嗚嗚,這兩天擔心死蕙之了……”
墨馳華微微睜開眼,揉了揉眉心,“吵死了。”
蕙之趕緊閉上嘴,將湯藥捧到他面前,咧著牙齒笑道,“家主,該喝藥了?!?/p>
墨馳華聞見苦味,用眼尾掃一眼,移開了臉。
“我不喝?!?/p>
蕙之苦著臉,“這藥我按照大夫的吩咐熬了三個時辰呢,您要不喝的話,蕙之這一上午就白忙活了,嗚嗚嗚……”說著就要哭的架勢。
墨馳華閉上眼,專心思考自己的事。
蕙之嚎了一會兒,見墨馳華完全沒有要理她的意思,識趣的端著湯藥走了。
走了剛兩步,就被叫住,墨馳華的聲音透著慵懶,“段姑娘的藥熬好了?”
蕙之沉默了一瞬,“我只管伺候好家主,她的藥有別的小丫頭管著呢。”
墨馳華淡聲道,“以后她的藥也歸你管,別讓其他人沾手?!?/p>
蕙之不樂意了,“我只想一心一意照顧家主,沒心思管別人……”
墨馳華忽然沉了聲音,“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我的話都敢不聽!”
蕙之忙躬身,“家主,我不是那個意思?!?/p>
墨馳華面無表情的望著她,“說說看,你是什么意思?”
蕙之猶豫片刻,才囁嚅道,“這三天您都昏迷著,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哦?”他抬起眼,來了點興趣。
蕙之緩緩道,“自從那場大火之后,我聽到人們都在傳,段姑娘是生而不祥的災(zāi)星,是專門來禍害我們墨家的妖孽……”
“胡說!”墨馳華斷然一喝。
蕙之被嚇得不敢繼續(xù)往下說,耷拉著腦袋,安靜的杵在墨馳華面前,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
墨馳華平息了自己的怒氣,才抬手道,“你繼續(xù)說?!?/p>
蕙之抬起一只眼悄悄看了看墨馳華,見他側(cè)頭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掙扎道,“這件事整個吳城都傳開了,人人都知道家主您即將迎娶一個春樓女子,而且這個女子還命里帶煞,??腿诵悦?。蕙之覺得為了家主您的安危著想,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
蕙之說完,墨馳華就悠悠把頭轉(zhuǎn)過來,盯著她,面無表情道,“說完了?”
見家主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蕙之深吸口氣,再接再厲,“家主,您難道沒發(fā)現(xiàn)嗎,自從段姑娘來了墨府,府中的麻煩事就沒有停過,先是二奶奶無緣無故癔癥發(fā)作,再是鏡姬小姐和您關(guān)系鬧僵,然后是新婚之日的大火,您重傷險些丟了性命,這樁樁件件都與那個女人有關(guān)。我看啊,那個臭道士說的沒錯,段姑娘就是個妖孽……”
“住嘴!”墨馳華斷然喝道,“別人怎么說我管不了,但是我身邊的人但凡再被我聽到一句關(guān)于段姑娘的胡言亂語,我絕不輕饒!”
蕙之垂著頭,再不敢吭聲了。
墨馳華靜了片刻,對蕙之揮了揮手,“你下去自己按家規(guī)領(lǐng)罰,以后別讓我再聽到類似的話?!?/p>
蕙之走后,房間安靜下來。四月天氣,陽光和煦,窗外有一片溫暖的春光。
墨馳華卻覺得,這些都與他不相關(guān)。
房間里總有人時不時端吃食或者湯藥進來,沒隔多久就原封不動的再端出去,擾得他總也不得清凈。
到了將近傍晚,墨馳華不知道第幾次聽到了推門聲,他睜開眼,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正要把人趕走,卻意外的看到來人竟是那個已經(jīng)好幾日不曾在他耳邊吵吵嚷嚷的妹妹。
墨馳華勾起一點笑容,“這幾日去哪兒了?”
魔鏡姬穿著一條白色的棉布長裙,身量比前幾日似乎消瘦了些,見到墨馳華正笑望著自己,她便笑著過去,坐在他的旁邊。
目光從他受傷的右腿移到了他的臉上,魔鏡姬有點難過的開口,“哥哥,你的傷很嚴重嗎?”
墨馳華沉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今天按時換了兩次藥,包扎得很好,盡管有些灼熱刺痛,但好受了很多,于是淡聲道,“不是很嚴重,快要好了?!?/p>
“哦?!蹦хR姬仍然時不時去看他的腿,眼中滿是擔憂。
墨馳華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算你這丫頭還有良心,哥哥我沒白疼你?!?/p>
魔鏡姬哼了聲,“我本來就很有良心?!?/p>
墨馳華道,“那天你飯都沒吃完就跑出去,跑去哪兒了?”
魔鏡姬道,“好客軒?!?/p>
墨馳華疑道,“你去那兒干什么?”
魔鏡姬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和你鬧脾氣離家出走后,發(fā)現(xiàn)沒地方可去,就在那里睡了幾晚……”說著,她竟開始委屈起來,“哥,你怎么都不派人來找我,你就不怕我出事嗎?”
“你能出什么事,我該擔心別人會不會出事?!?/p>
墨鏡姬一聽,臉就綠了,正要控訴,卻看見他一臉揶揄,頓時就不開心打了他一下,怒道,“我可是你親妹妹,你不擔心我擔心別人?!”
墨馳華裝作被打痛的樣子,皺著眉道,“我剛醒,可經(jīng)不得你折騰。”
靜了片刻,魔鏡姬還是有些擔心他的傷勢,道,“哥,以后能不能別再為了那個女人傷害自己了?你看看你這段日子都做了什么呀,又是忤逆長輩,又是闖火海的,你還是我那個弱不禁風(fēng)、事事得體的哥哥嗎?”
墨馳華岔開話題,挑眉故意道,“我哪里弱不禁風(fēng)了?”
“哎呀,這不是重點啦,反正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
墨馳華輕笑,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不認識就不認識吧,記得我是你哥就行?!?/p>
魔鏡姬道,“因為你是我哥,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小心那個女人……”
墨馳華眉心攏起,糾正,“她即將是你的嫂子,注意稱呼?!?/p>
魔鏡姬頓了頓,不想惹他不高興,只好改口道,“好吧,那我暫時稱她為未來嫂子。”
墨馳華道,“這還成。”
魔鏡姬道,“哥,你和未來嫂子……以后打算怎么辦?”
墨馳華道,“當然是擇日成親?!?/p>
魔鏡姬蹙眉,“還要成親嗎?可是你們的婚禮已經(jīng)被推遲了一次,中斷了一次,那這第三次,還會順利嗎?你該不會還是成不了親吧?”
聞言,墨馳華挑眉看她,“在這兒咒你哥呢?”
魔鏡姬沉思了會兒,“我就是覺得,你倆這婚事太不順了。”
墨馳華望著房梁,淡聲道,“是挺不順?!?/p>
魔鏡看了他一眼,姬斟酌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是因為你們本來就沒有什么緣分,才會如此坎坷?!?/p>
墨馳華沒吭聲。
“沒有緣分的人,就算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p>
墨馳華轉(zhuǎn)頭看了她片刻,唇角浮起一絲笑,“鏡姬,你也是來阻止我的?”
她急道,“哥哥,我是你妹妹,我自然比誰都希望你能幸福!只是,只是……所有人都說,她是災(zāi)星,會給你帶來災(zāi)難,會拖垮墨家,就像那個道士的預(yù)言,還有二奶奶的話一樣……我不希望你一意孤行,悔恨不及!”
墨馳華揉了揉眉心,似是疲憊至極,什么話都不想再說,只沉聲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