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你真美......”墨馳華的聲音,是一把最鋒利的刀,插在她的心上。
房間內,衣裳凌亂落了滿地,厚重帳簾下,前一刻還在耳邊說著甜言蜜語的男人,此刻卻摟著另一個女子,意亂情迷。
女子嬌媚的笑聲落入她的耳朵,她驚恐地往后退了兩步。
了知?
咣當一聲,醒酒湯落在地上,裙角濺上了污漬。
焰火倏然升空,在無垠天幕上次第綻放,絢麗璀璨。
昨夜,晚風微涼,紅葉紛落似蝶。他喝酒,她唱曲。星光流螢下,她提起裙裾蹁躚起舞,微笑映在他眼眸,“卿卿,我要讓你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這場焰火,是墨馳華請來最好的煙花師傅,為她制造的一場最絢爛盛大的生辰禮。而現在,她卻一邊流淚,一邊微笑。是不是越美麗的東西,越容易破碎。
這時,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猛然推向她,段遇洳只來得及看見一陣天地倒轉,身子順著高高的臺階一刻不停的往下滾。
額頭被冰冷的地面磕破了,抬起手,摸到一手溫熱的液體。
努力撐起身子,往上看,那人站在臺階上,黑色面紗遮住臉,露出一個清瘦的輪廓。
隔著面紗,她仍能感覺到那人,眸光如冰。
渾身僵硬,張開口,剛問出一個“你”字,突然眼前一花,一陣疾風掃過面門,登時頭部鈍痛,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錘,霎時間雙眼發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房內,香爐里冒出白煙,迷迭香的攝魂香氣一縷縷飄入空氣中。
墨馳華摟著懷中女子,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陷入迷迭香造成的幻覺,誤以為自己親吻的人是所愛之人。
就在他伸手去解了知的腰帶時,房間內的一切都瞬間定格。
看向女子陌生的臉,立即清醒過來,忙翻下了床。
了知抬手理了一下微亂的鬢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扯過被子,將身體遮擋好。
墨馳華站在床邊,深深吸了口氣,調整紊亂的呼吸,揉了下眉心,閉上眼,驅散這種昏昏然之感。
眉心皺起,因了知出現在自己房間而感到困惑,可此刻,他更加困惑的是,除了他自己,為何房內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這時,一個莫名熟悉的聲音鉆入耳朵,“趕緊去后院,阻止你妹妹!”
墨馳華睜大眼,“誰在說話?”
那聲音靜默一瞬,不勝疲憊道,“再不去,她就要死了。”
他愕然,“誰……要死了?”
“段遇洳。”
只留下三個字,那聲音就徹底消失了。
墨馳華起身開門,卻見門外臺階下有一攤血漬,感到不妙,忍著頭昏的不適,沿著血漬一路找去。
他來到了后院,腳步頓住,他聽見,前面有水井的地方傳來鏡姬的聲音,“我哥是我的,你想霸占他,下輩子吧!”
墨馳華立刻就想到了鏡姬在和誰說話,立即繞過墻根大步往前走,見到墨鏡姬抓著渾身是血的段遇洳往井里推。
他目眥欲裂,暴喝出口,“鏡姬,你怎如此惡毒!”
墨鏡姬轉過身子,笑容僵住,隨即突然松開手,段遇洳半個身子往前傾,墨鏡姬用力一拉,段遇洳保持一個傾斜的姿勢半靠在石壁上,頭發下垂,遮住臉,只有紅色的血珠一滴滴落入井中。
墨馳華閉上眼,隨即又睜開,目色沉痛,“鏡姬,我以為你會悔改,可你卻執迷不悟,一錯再錯......你何以偏執至此?”
墨鏡姬見狀,唇邊浮現一個殘忍的笑容,“她就是一個丑八怪而已,你這么在乎她,是你入了她的魔,是你執迷不悟,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顧兄妹之情,為了她,你一次次的冷落我,疏離我......”
為了她,你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風華永延鏡送給她,讓吳城的所有鏡子一夜之間消失,就為了給她一個自欺欺人的夢。
為了她,你不惜趕走二伯父一家,把所有阻止你們在一起的人全部驅逐。
為了她,連我這個親妹妹不聲不響消失好久,你都不管不問……
為了她,你懲罰我,把我像個犯人一樣關在房里,整整一年!
墨鏡姬眼里的情緒,暴露出她內心扭曲的占有欲,已經開始失控。
墨馳華嘆了口氣,良久,沉聲道,“鏡姬,你和她不同,你是我妹妹,而她,卻是我妻子,你何必要與她比較,在我心里,你們都是一樣重要的人。”
“你騙人,”她說著,控訴道,“你可以兩次不顧性命沖進火海救她,可以疏散家財,驅逐親族,只為博她一笑。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我呢?你什么時候對我這么好過?我可是你親妹妹!”
墨馳華頭疼得很。
這么多年,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已經和她說了。
她過于偏執,對他的感情過于強橫,在她看來,似乎他的生命就應該只圍著她一人轉,其他任何女人都不應該介入他們之間。
這已經超出正常親情的范圍。
良久,墨馳華揉著眉心,有些疲憊的說道,“鏡姬,放開她,跟哥回去吧。”
墨鏡姬卻用力將她往井里又推了一分,瞪著墨馳華,嗤笑了一聲,“放開她,不可能,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你如何救得了她!”
話音一落,墨鏡姬就抓著段遇洳用力一推,她頭朝下,就要往井里栽去。
井壁陰冷潮濕,井水漆黑冰冷,水深不知幾許,要是掉下去,不消片刻,就會溺水而亡。
墨馳華臉色大變,欲上前去拽住她。
卻在靠近井邊時,一道術法飛過來,捆住他的手腳。
墨馳華扭過頭,望向那個捆住他的人,是極度憤怒的眼神。
了知穿著白衣,赤腳漂浮在空中,臉色蒼白死寂,一雙眼墨綠幽深,右手托著一個纏繞著奇異符文的黑色瓷瓶。
瓶內溢出絲絲縷縷的白煙,那煙霧像有生命似的,嗅到活人的氣息,愈發變得興奮狂躁,發出嘶嘶的鳴叫。
另一邊,沒有段遇洳落水的聲音。
他回過頭。
她懸浮在井口上空,身下是一團墨綠幽光,如云如霧,她就躺在這團幽光上,發絲輕揚,裙擺飄蕩。
眼見這一幕,他先是驚,而后喜,最后回頭盯著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目光如刀。
“你不是了知,你是誰?”
女子笑了一聲,“猜得對,我不是了知,我是知了。”
知了?
墨馳華盯著她,斂眉思索片刻,“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瓷瓶里的白煙繚繚蒸騰,她的面容在這煙霧中看不真切。
她低笑,“是我做的,可也離不開你那好妹妹的幫助。
“為什么?”
墨馳華閉上眼。
與她相識的所有經過在腦海中一幕幕回放,卻找不到任何她這么做的依據。
“墨馳華,只要你放棄去救段遇洳,安心待在我身邊,我便立刻放了你。”
“如果她死了,我絕不會放過你。”
他心急如焚,這句話更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的。
知了目光一動,掌心的黑色瓷瓶隨即脫離手掌,懸浮在她面前。
她輕輕一笑,“憑你一介凡人之身,能拿我如何呢?”
墨馳華眸色沉了幾分,“你不是人?”
“我輪回入世,做了一千年的人,嘗盡世間苦楚,都是拜你所賜啊……太子長琴,現在,你卻來問我是不是人?”了知輕笑道,“那我便告訴你,這一世,我從地府逃出來,便不打算再世為人。我要做鬼,就算灰飛煙滅,也要你親眼看著,你所愛之人毀于我手!”
墨馳華深深皺著眉頭,思索她的話。
“你叫我太子長琴,為何?”
“因你本就是太子長琴,是三十三重天上,火神殿尊貴的上仙,可就是你這位高高在上的上仙,將我對你的感情棄如敝履,親手賜我八十八道雷刑,毀我仙骨,斷我仙根,將我貶入凡間,歷盡劫難……我這滿腔恨意,一身戾氣,皆是因你而來!”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深深看著她。
這女子說的話,從他的角度看,簡直就是滿口胡言!
她的神情語氣,卻又分明不假。
墨馳華深深的沉默了。
良久,他道,“不管什么原因,你若恨我,便沖我來,與她何干?”
這話在她眼里,像是十分刺耳,眼底浮現一抹怨毒,卻一閃而逝,轉眼換上一種思憶和迷戀的神情。
“她生來就是公主,命格金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連你,也視她為心尖肉。我呢,不過是長于地界滄熒仙島的一個枇杷精,生來卑微,因偶然得太子長琴的點化,修成人形,自此便心慕與你。為了站到你的身邊,我廢寢忘食修煉仙法,耗費心力往上爬,花了千年時間,才被選入天宮,成為九公主的一位婢女。她與你每日那般親密,我卻遠遠看你一眼都要小心翼翼。你知道這是什么樣的心情嗎?長琴,明明是我先認識你,是我先愛上你,憑什么,憑什么她時時、處處都要牽動你的視線,霸占你全部的情思!”
幾縷白煙沖出瓶口,如絲線般飄入墨鏡姬的鼻中,一瞬間,她的頭垂了下來,很快又抬起,脖子僵硬的左右扭動,身體像是木偶般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知了笑著,聲音卻冰冷至極,“我要讓她痛,讓她傷,讓她死,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毀了她!這比親手殺死你,更能讓你,記得我!
墨馳華愕然,震驚,吼道,“你對鏡姬做了什么?”
“你這個妹妹差點燒死你的女人,不是早該被你拋棄了嗎?怎么,竟還這么關心她?”
“我問的是,你對她做了什么?”
知了輕笑,“她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現在就讓她的命發揮最后一點價值吧……也算,沒枉費她喊了我那么久姐姐……”
說完,她手一揮,墨鏡姬被術法操控著,一步步朝段遇洳走去,動作僵硬,稚拙,以一種詭異的眼神,歪著腦袋,擺出個孩子般的笑容。
這笑容,讓墨馳華心驚不已。
她停在段遇洳面前,孩子般稚氣的面龐毫無生氣,一雙眼白過多的空洞大眼,瞪得極大,歪著頭盯著段遇洳看了一會兒,忽然發出一聲不知是哭是笑的嘶啞聲音,驟然伸出雙手,閃電般繃緊利爪,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墨馳華極力掙扎,眼中血絲彌漫,第一次毫無風度的大吼,“你沖我來!別動她!!”
知了站在一旁看著,唇角含笑,氣定神閑。
“既然她們倆都這么鐘情于你,那我便讓她帶著你妹妹的魂魄一同入地府……我在那兒也寂寞,正好多個人作伴。”
話音落,一道白光倏然撞入墨鏡姬體內,她猛地噴出口鮮血,身子往前,毫無預兆的撲到段遇洳身上,和她一起墜入漆黑陰冷的深井中。
墨馳華一下子忘記了呼吸。
雙眼發紅的瞪著井口,心底發著狂,心臟狠狠的抽搐。
“一個因你滿身厄運,一個因你滿心怨念。她們皆因你而死!”知了一腳踩在他心口上,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字,輕笑著,清清楚楚說給他聽,“這種心如刀絞,心痛如狂的感覺,我至今記得!所以我要你也記得!我會折斷你的手腳,禁錮你的軀體,讓你在我身邊好好活著。我要你將這種痛記到壽終正寢,記到下一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