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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風(fēng)華為你

無雙劫(二百零一)

奶娃娃人小,跑到臺階前,腿短邁不上去,就雙手并用往上爬,蹭了一臉的灰。

小竹俯身將他抱起,拍拍他雪白袍子上的灰塵,朝院子里側(cè)目含笑的男子走去。

將孩子放在膝上,端起桌上的薏仁蓮子粥,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喂到奶娃娃嘴邊,孩子竟想也不想的吃進(jìn)嘴里,還一邊對魏然擠眉弄眼。

魏然見了,執(zhí)起茶杯輕抿一口,挑眉笑道,“感情不是這粥不好喝,是你父親喂的粥不如你娘親喂的好喝?!?/p>

奶娃娃嘴里鼓鼓的含著一口粥,只朝他做了個(gè)鬼臉,就扭頭繼續(xù)窩在娘親懷里。

魏然笑著搖了搖頭,“你這小鬼,才這么點(diǎn)大就開始偏心了。”

小竹抬眸嗔怪似的看他一眼,“好了,你也是,和個(gè)孩子計(jì)較什么呢?!?/p>

魏然噤聲,垂眸喝茶。

奶娃娃嘴里剛吞下一口粥,就對他父親落井下石,奶聲奶氣的說,“就是,阿爹你都這么大人了,就不應(yīng)該和個(gè)孩子計(jì)較。今晚,我要和阿娘睡,你不能再半夜把我抱走了,也不能動不動打我屁股了?!?/p>

魏然放下茶杯,“我是你父親,你不聽話,還不允許我管了?”

奶娃娃看見魏然的眼神,趕忙抱緊他娘親的脖子,拖長聲音,委屈的喊,“阿娘,你看,阿爹又兇我……”

小竹卻笑著捏一捏孩子肉嘟嘟的臉蛋,柔聲道,“你阿爹是個(gè)很溫柔、很溫柔的人,定是我不在時(shí)你惹你阿爹生氣了,他才兇你。”

奶娃娃捏著小拳頭,一臉倔強(qiáng),“純兒哪兒有?”

魏然搖頭,心道,這脾氣,也不知像了誰。

“不過純兒啊,你年紀(jì)還小,不明白,等你日后長大些,便會懂得,今日有人管你,有人兇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p>

奶娃娃仰起臉,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懵懂地看著小竹,“可是,純兒不明白,為什么阿爹阿娘不能一直陪在純兒身邊?”

小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魏然起身將孩子抱到自己膝上,捏一捏他不情愿的小臉,微笑道,“純兒,阿爹好久沒教你下棋了,和阿爹進(jìn)屋去將棋盤取來,我再教你新的棋局。”

奶娃娃點(diǎn)點(diǎn)頭,“純兒最喜歡下棋了,阿爹上次教我的我早就學(xué)會了,這次阿爹一定要教我一個(gè)比上次更好玩兒更難的棋局。”

一炷香后,房間的門被推開,魏然站在門前,對她微微一笑。

小竹道,“他睡了?”

魏然點(diǎn)頭,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望了她片刻,道,“你方才,為何要對純兒說那些話?”

“嗯?”小竹裝傻,偏頭,奇道,“我什么也沒說呀?!?/p>

魏然看著她的眼睛,“你方才說,等你日后長大些,便會懂得,今日有人管你,有人兇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小竹,純兒才三歲,你明知他聽不懂,你卻故意要說給他聽,告訴我,到底為何?”

小竹道,“雖然他小,可是他很聰明,又早慧,有些道理,越早說給他聽,他日后真正經(jīng)歷時(shí),痛苦就會消退一些,他便不會那么難以承受……”

魏然打斷她,“經(jīng)歷什么?”

小竹垂下頭,沒有說話。

魏然沉聲道,“經(jīng)歷生離死別嗎?”

小竹嘆氣,“是的,生離死別,人人都會經(jīng)歷這么一遭……”

魏然卻道,“你我前世皆是仙身,壽數(shù)亙古,盡管這一世你身為凡人,可是小竹,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只活短短百年的。等他日出去,我會想辦法恢復(fù)你的仙根,我們一家三口,定會長長久久在一起?!?/p>

小竹豁然抬眸,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

她從他的臉上,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如她那般的執(zhí)念癡纏。

見她久久不說話,魏然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起伏的情緒,良久,才溫聲道,“小竹,我知你在尸山中住了太久,心緒難免受到山中煞氣影響,才會如此這般擔(dān)憂焦慮。你別怕,我和純兒都在這兒,我們在,任何煞氣都侵蝕不了你?!?/p>

小竹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環(huán)住他的頭,半晌,溫柔道,“魏然,你別想太多,我沒事,有你們在,我很安心?!?/p>

“小竹……”

魏然摟緊她的腰,貼在她懷里,心道,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四十六年后。

隆冬季節(jié),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shí)候,尸山罕見的下了一場雪。

柳絮般飄飛的雪花,一片一片積壓在樹上,一層一層墜落到地上,大地被深雪覆蓋,萬物裹上銀白。

世界,是滿目蒼涼的顏色。

骨屋中燃燒著一盆炭火,火星飛濺,周圍的空氣被融化,有水霧氤氳升騰。

小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可她還是覺得冷,身子發(fā)抖,唇色雪白。

皺紋從脖頸的肌膚一直蜿蜒到了臉上,皮膚松弛,眼角下垂,臉頰兩側(cè)生滿發(fā)黃發(fā)黑的老年斑,一頭白發(fā)散在枕上,她落在被子外的手如一截枯萎的樹枝,此刻被另一雙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牢牢的握在掌心。

她抬起昏花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個(gè)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可真年輕,真好看啊,這么多年過去了,竟一點(diǎn)也沒變過,還是如當(dāng)初那般風(fēng)華絕代,有著世間最無雙的容顏,最溫柔的心,最真摯的情。

可是她的容顏,已不復(fù)年輕了。

望著自己和他那雙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許久,不知不覺,心中酸澀難抑。

那雙手,自從握住了她的手,就不曾放下過片刻。

如今,她大限將至,他不想放,也不得不放了。

“小竹,還是冷嗎?”

他將她牢牢裹在棉被里,還是無法驅(qū)散她身上的寒意,傾身上前,緊緊抱住她的身子,用自己的體溫和靈力為她驅(qū)寒,取暖。

小竹艱難地喘了口氣,抬眸看向窗外,卻只見到天地間紛飛的大雪和山巔積壓的銀白。

片刻后,對他道,“我想最后見一次日出,可是,見不到了。”

魏然用力抱緊她。

害怕一松手,她的最后一口氣,就徹底冷掉了。

“見得到的,小竹,你別睡,我這就帶你去?!?/p>

她歪著頭,已經(jīng)沒力氣說更多話了,只勉強(qiáng)擠出一點(diǎn)笑容。

當(dāng)年那個(gè)奶娃娃已經(jīng)長得和他父親一般高,此刻端著吊命的湯藥站在門邊,背著身子,將最后的時(shí)留給他的父母。

沒人看見,他的眼中,是竭力克制的痛苦。

他還記得四歲時(shí)娘親對他說的話,至親仍在,便是幸福。那時(shí)他懵懂,不懂。如今他已足夠大,已懂話中深意。只是他沒想到,這話會這么快就應(yīng)驗(yàn)……

“純兒,我?guī)隳镉H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p>

他回頭,看見父親抱著衰老的娘親,對他囑咐了一句,就匆忙離去。

看著父親一夜之間蒼老的背影,他的心如同被刺了一劍那般痛。

父親這句話,就像往常那般,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句叮囑,仿佛他只要在家里靜靜等著,傍晚時(shí)分,父親一定會牽著娘親的手回到他身邊,一家三口,圍坐燈下,嬉笑言談。

“阿爹阿娘還會回來嗎?”

他急忙伸出手,哽咽著,朝那個(gè)背影大喊一聲。

魏然頓住腳步,半晌,回頭,看向他的目光復(fù)雜得讓他無法理解。

“純兒,你娘親當(dāng)年說錯(cuò)了,但凡是至親至愛之人,生離死別,便是永遠(yuǎn)不會消退的痛苦。你記住,如果今后我們不在你身邊,你可以痛苦,可以消沉,可以哭泣,可你一定不能一蹶不振。你要好好活著,替我,替你娘親,好好活著?!?/p>

“阿爹,”他搖著頭,眼淚飛落,“我等你們回來……”

魏然沒有再回答,抱著懷里的人往最高的山峰飛去。

尸山?jīng)]有陽光,自然也就看不到日出。大雪封凍了一切,于山巔之上,極目眺望,也只能看見一天一地的雪白。

魏然將她裹在自己懷里,安靜坐在一棵松柏下,身邊風(fēng)聲凜冽,如刀剔骨。

蒼茫天地間,大朵大朵的雪花徐徐飄落,落在青袍上,黑發(fā)上,眉睫上,轉(zhuǎn)眼就落滿周身,覆蓋了厚厚一層,很快,寒冷的雪結(jié)成了堅(jiān)硬的冰。

小竹窩在他胸前,這是他唯一還溫?zé)岬牡胤健?/p>

她積攢了許久的力氣,才顫抖著抬起手,撫摸他落滿雪花的鬢發(fā),指尖已經(jīng)感覺不到寒冷,可她還是忍不住往他懷里縮一縮。

半晌,才虛弱地開口,“這里不會有日出的……你可是又騙我?”

“我何時(shí)騙過你?”魏然垂眸看她,睫毛微顫,抖落一片雪花。

她閉上眼,安靜片刻,笑了一下,“那日在紅藥原,你就騙我……你騙我說,你不愛我,現(xiàn)在,我才知道,那是你說過的,最溫柔的謊話……你嘴上說不愛,可是行動卻很誠實(shí),我早就應(yīng)該猜到的,你能在這里陪我五十年,同我組成一個(gè)家……一定是很愛,很愛我的……”

風(fēng)雪凄迷,讓人斷腸。

魏然閉上眼,喑啞道,“那日……我不該騙你。”

小竹輕輕搖頭,“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了?!?/p>

“小竹,你再堅(jiān)持一會兒,太陽馬上就出來了?!?/p>

他撫摸著她即將閡上的眼睛,眉眼中,是風(fēng)雪也藏不住的哀傷。

古月瑚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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