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鯤俯沖向地底,卷起狂風,激蕩的風聲在漆黑的洞穴里回響。
她伸長手臂,還沒觸到白鯤光滑的背鰭,身子就被狂風卷起,一片葉子似的在風中飄飄蕩蕩。
因為急速的旋轉和下墜,腦袋絞成了一團漿糊,暈暈乎乎,看不清東西,辨不清方向,忽然間,后腦勺磕到了什么東西,一陣鈍痛,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
微弱亮光從遙遠的洞口落下,她睜開眼睛,轉動眼珠。
這是哪兒……
眼前所見像一個天然大巖洞,四面都是布滿苔蘚的石壁,石壁上有許多縱橫交錯的劍痕,爬著類似苔蘚一樣的綠色植物,潺潺的水聲自洞穴深處某個地方傳來,近處,地面上是遍地的石塊,這些石塊遍布苔蘚,顯然是從石壁上脫落下來的。
抬眼掃去,石壁上那些劍痕竟然還隱隱殘留著靈力和魔氣碰撞后的殘留氣息。可以想象,這里一定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她撿起一塊石頭握在手中,閉上眼,試圖從這塊殘留靈力的石頭上感受到魏然留下的氣息。
片刻后,她重新睜開眼,倏地望向一個方向,那是右手邊一條通向另一個洞穴的小路,那條小路由亂石鋪成。
仔細看這些石頭整齊的斷面,能夠看出這些石塊是被強勁的劍氣切割而成,石頭上殘余的魔氣和靈力也表明,魏然和魔尊或許就沿著這條路一直打進了另一個洞穴。
想到這里,小竹忍不住激動起來,她手掌撐住地面想爬起來,卻冷不丁觸到一手冰涼滑膩的東西,下意識的低頭一看,滿手都是腥泥!
她盯著手掌迷茫的眨眨眼,視線往下,赫然看見身下竟是一個散發著腐爛氣味的泥潭,而她的雙腿都深陷在泥潭中!
這這這……見了鬼了……
哀嚎一聲,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她抿緊唇,深呼吸,試圖從泥潭里爬出來,剛動了沒兩下,身體卻越來越沉,往泥潭里慢慢陷下去。
“……”
她努力保持鎮定,吸氣,吐氣,再吸氣,吐氣,反復多次,才咬緊牙,屏住呼吸再次用力往外爬,可剛爬了兩下,腿上就像是綁了一塊巨石似的,拖著她的身子以更快的速度往下沉。
她望著天,一陣無語。
眼看著半截身子越埋越深,泥水沒過胸膛,她深吸口氣,閉上眼,做好了把小命交代在這里的準備,可沒等她閉眼多久,忽然感覺后頸的衣服被什么東西扯著使勁往外拖。
睜眼一看,脖子上赫然繞著一條胳膊粗細的尾巴,尾巴在眼前輕輕晃動,她扭頭往后看,竟是一個長著一只角的拳頭大小的獸頭。
小竹轉動著因為缺氧而神經緊繃的大腦,有些遲鈍的想著,這尾巴和獸頭看著好生熟悉,像是不久前才見過……
沒等她想明白在哪兒見過,那東西就調轉了身子,用獸頭對著她,小竹有些懵,也不目轉睛的盯著那小東西。
小竹真覺得此刻自己的腦袋很不中用,愣是沒想起自己何時認識這么一只長相怪異的小東西來著。
“哼,連我是誰都不知道,虧我還大發好心的跑出來救你!不過,看在神尊的份上,我還是先把你弄出來再說吧。”
一雙圓溜溜的黑色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小竹,嘴巴開合,吐出的話帶著幾分怒意。
聲音一落地,小竹就感到身子忽然一輕,下一刻,整個人就仰面朝下的趴在一塊平坦松軟的沙土上。
那小東西擺動著尾巴在她眼前來回游動,見她抬起眼好奇的盯著自己,才緩緩的吐出一句,“我可救過你一命……啊不對,現在是兩命了!”
小竹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瞪大眼,盯著它黑漆漆圓滾滾的身子,“你什么時候救過我,我怎么沒不記得?”
“在萬魔窟啊!你難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魘魔夢境,又是誰救你出來的?”
聽這么一說,小竹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著什么,仍是疑惑的搖頭,“我只記得我是怎么掉進去的,記得是魏然救我出魘魔夢境的,但我不記得他是怎么救我出來的……”
“唉,”那小東西嘆了口氣,用尾巴捂了一下眼睛,有些氣惱的說,“你只記得孟章神尊救了你,可你卻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告訴他破陣的陣眼就是你的執念所在,你們倆現在指不定在魘魔肚子里化成灰了!”
小竹沉默的思索了一會兒,喃喃道,“你說陣眼就是我的執念……”
它被問得愣了一下,自己在這兒說了半天,她的關注點竟是這個?頓時怒意更盛,朝她亮出尖尖的獠牙,卻在接觸到她明亮的目光時,滿身怒氣瞬間熄火,搖了搖頭不耐煩道,“是啊。”
她再次困惑的眨了眨眼,“那,我的執念……是什么?”
“你不知道?”
小竹想了半天,誠實的搖頭,“不知道。”
“好吧……”
頓了頓,將一只手掌貼在她的額頭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自己看。”
閉上眼的一瞬間,小竹眼前就出現流星般飛速墜落的幻影,耳畔出現一句句熟悉又陌生的對話……魘魔夢境中被她遺忘的那些刻骨銘心的片段,海水回潮般,一一重回她的腦海中,仿佛昨日再現。
夢境的最后,她看到自己被魏然使了一個昏睡訣,處于半夢半醒中,她睜不開眼睛,卻依稀聽到了一些聲音,風聲,落葉聲,還有魏然溫和清潤的聲音……
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對話,一些零碎的話依稀傳入她的耳中,其中一句她還記得。
“蛩駿獸,是我食言在先,如果你愿意隨我離開,我會助你修得仙身,脫離魔道……”
片刻后,小竹滿身大汗的再度睜開眼,可此時,她眼中已不再困惑,混沌散去,一派清明。
“你是蛩駿獸?”
蛩駿獸幾乎是興奮的點著頭。
她伸手撫摸小獸的頭,目光從它身上劃過,轉向那一路蜿蜒著打斗痕跡的洞穴入口,安靜的看了片刻,忽的轉頭一手拎起了蛩駿獸的脖子,“他說對你食言在先,他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蛩駿獸一縮脖子,沒想到她恢復記憶后,變臉比翻書還快,于是滿臉不爽的扭開了頭,“我才不說,你自己問他去。”
小竹正想收緊手指,卻忽然聽到身后遠遠傳來一陣重物墜地的輕微聲響,張開的五指便頓住了,下一秒,力道一松,提起步子朝身后的洞穴走了去。
蛩駿獸得了自由,立刻拍著翅膀退開了好幾米,見人一聲不吭的走了,又趕忙原地仰著脖子沖她喊道,“喂,你要去哪兒?”
小竹沒答話。
蛩駿獸猶豫一會兒,硬著頭皮追了上去,“那里面很危險啊……喂,在魘魔夢境里我還可以救你,在這里我沒有法力幫不了你的,你可別趕著去送死啊!”
小竹聽見這陣鬼哭狼嚎的聲音,忽然剎住腳步,回頭道,“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蛩駿獸呆呆的看著她,只聽一聲不甚溫和的聲音道,“我叫林小竹,還有,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救人。”
瞪著小竹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處。
蛩駿獸王哀嘆一聲,“就沒見過這么不怕死的!”然后抱著腦袋在洞口徘徊。
它生來膽小惜命,又貪吃懶惰,像舍生忘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勞心勞神的壯舉它可做不來。
能吃能睡,能走能跳,就是它唯一的人生追求,當然,最好再有一點能走出萬魔窟的自由就更完美了。
在洞里徘徊了幾大圈,它像是遛圈遛累了的老大爺,喘著氣找了塊平坦的石頭,一屁股躺上去就開始睡大覺。
當它閉起眼睡意正濃時,洞頂傳來一陣風云雷動之聲。
它瞇起眼皮看去,三個高大人影忽的從天而降。
一人白衣翩然,卻臉色蒼白,另兩人分別著黑衣和紅衣,看上去神色肅穆,氣勢逼人。
蛩駿獸收回視線,頗覺這幾人都不大好惹,于是本能的縮起身子,盡量的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人觀察一陣這個寬敞的大巖洞,然后齊齊將目光鎖定在一個方向,隨即邁開了步子大步向前,朝小竹消失的洞口走了去。
蛩駿獸躺的這塊石頭剛好在洞口斜側幾步遠,他們走過來時,蛩駿獸就感到一陣戰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空氣。
當先那位著黑衣的男人似乎并沒有發現它,徑直從它身邊走過。
蛩駿獸稍稍舒了口氣,睜開一條眼縫悄悄打量那人,卻恰好對上緊隨其后的紅衣男子的眼睛,頓時渾身一震,三條短腿一蹬,就要翻身而起,還沒來得及跑下地,就被人提溜起來。
高尋捏著它的翅膀打量它,覺得極好笑似的,冷聲一笑,“喲,膽子不小,你這家伙竟敢走出萬魔窟,難道是活膩了?就這么想成為其他魔物的腹中餐?”
另外兩人都停了下來。
溟幽回頭,見高尋手里提著一只巴掌大的胖乎乎的黑甲獸,挑了挑眉,“蛩駿獸?”
長琴也看過來,見是這段時間一直跟著魏然的小家伙,不由得皺起眉頭,“你怎么在這兒?你主人呢?”
蛩駿獸沒有理會高尋的話,徑直瞪著長琴,“我只是一只貪吃獸,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而且他也不是我主人,我才不會管他死活!”
長琴一愣,沒說話。
聽它這般冷漠得理直氣壯的回答,高尋勾唇道,“你這小東西,有點意思,我喜歡。”順便曲起手指搔了一下它鼓鼓的肚皮。
蛩駿獸一嗓子吼完,竟用爪子捂住臉,埋著頭扭動身子躲避高尋的手指。
它不喜歡人撓它肚皮,忽然齜著牙朝高尋亮出了利爪,“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現在,立刻,放我下去!”
高尋卻笑了一聲,理也不理,徑直將它塞進自己的袖子里。
蛩駿獸立刻嚎叫,“啊啊啊你要干嘛,我又懶又沒本事還貪吃,你揣著我沒用的,只會占地方!”
“指不定能派上點兒用場,再不濟,做個獸肉墩子擋擋刀也成。”
高尋渾不在意的說著,一面跟隨溟幽踏入了那劍痕遍布的幽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