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奧運會那年春日的一個上午，明媚的陽光灑在某公司辦公室的干凈透明的玻璃窗上。

“你已經決定去江州發展了嗎？”蘇經理看見款款走進來的美女，禮貌地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來說。

“請您把這幾本書轉交給田總，”小薇勉強地微笑著說，因為對方的職位比她高，而不得不習慣性地對她尊稱“您”。

蘇經理躊躇了幾秒鐘，但終于伸手接過了那厚厚的一沓書籍。書很沉，身材纖瘦的她費力地抱著，將它們輕輕地擱置在辦公桌上，還順手捋了捋，使之擺放整齊。抬起頭來，她小巧而白凈的臉上浮起溫柔的微笑：“小薇呀，……”

直覺到她要說什么，于是小薇搶先說道：“之所以麻煩您，是我覺得不方便見到他，而他也未必肯見我呢！昨晚我們那樣地爭吵，而且當著您的面……您都看到了，這種情況下，我們還適合見面說話嗎？”

“你的脾氣是太大了！”蘇經理寬容地微笑著，“沒有一個男人會受得了，何況是田總這樣的男人——你這么聰明有才，不知道男人最要命的就是面子么？”

談笑間小薇抬起手臂來，小心翼翼地取下頭上的發卡遞給她，“這個，也請您轉交給田總，就說我謝謝他。”這次蘇經理沒有伸手來接，她的臉竟忽然有點蒼白；在她的內心極力地掙扎和痛苦地隱忍之際，小薇把發卡“叭”地丟在她面前的桌上，然后轉身向門外走去。當她即將邁出辦公室的大門時，聽到蘇經理在身后冷淡而無奈地說：“這個東西，還請你親自交給他吧！你知道，田總的手機24小時都開著……”

小薇回過頭來，斂起嘴邊的微笑：“不必了吧！我相信您會替我做得很好。”

門外是清潔而色彩素凈的走廊，地板上可以照見她模糊的影像。正是上午十點多鐘，公司還未開始一天的正常營業，走廊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值班的PA阿姨也還在默默地打掃著客房衛生。小薇傾聽著自己單調而響亮的腳步聲，順著樓梯走到一樓靜謐的接待大廳，一直走到前面寬敞的大院子里來。這里是石化總廠的廠辦賓館，據說被“雙規”的干部通常也被安排在此反省思過。因為建筑面積太大，閑置房間太多，為了開源節流增加效益，總廠便對外出租了將近一半的樓層面積，于是有了這家赫赫有名的足道養生館。

在門房領了暫寄在那里的碩大沉重的行李箱，小薇便緩緩地拖著它到不遠處的大街上等公交車。蔚藍的天空特別遼闊，大地坦蕩如砥。白花花的太陽照耀著空曠的街道，雖然有一陣陣的風吹拂著她的頭發和衣角，雖然有灰塵撲面，可是她向前邁進的腳步異常堅定而沉穩，昔日生活的大門終于在她的身后關閉了。

小薇和父母以及家里的三個小孩，聚居在一片蔬菜大棚旁邊的老式磚瓦房里，蔬菜大棚占據了好幾畝田地，是她弟弟搞食用菌栽培的專業基地，也是他和老婆及兩個女兒——一家四口人的主要經濟來源。父母自己耕種著一塊薄田，屋后有菜園，還喂養著幾只家禽，總算能自給自足。磚瓦房足有十間之多，圍成了一個大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還有一個自來水龍頭。這些房子遠離車來車往的熱鬧喧囂的國道，交通便利，空氣清新，唯一不足之處就是每年夏末，弟弟用機器粉碎曬干的新鮮稻草，開始制作食用菌種時，總有一些稻草的碎屑透過瓦隙飛揚到屋里來。

跟孩子們說笑了一陣，午餐時間就到了。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得安靜溫馨，只聽得筷箸碰觸碗盤的聲音，偶有孩子呼哧呼哧地喝著湯。弟弟夫婦倆平常極少在這里吃飯，但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久不著家的小薇竟然辭職回來了，所以父母才破例地挽留了他們。

父親的目光掃視著專注吃喝的孩子們，臉上浮現著幸福而滿足的微笑。小薇知道這是他一天最快樂的時光，哪怕飯桌前只剩下一個孩子，他那由衷的甜蜜的微笑還逗留在眉梢眼角。但他跟兒子媳婦和女兒是沒有什么話好講的，大約他對他們這一代的孩子們，只會感到厭倦和失望吧？小薇暗自想。

“啊，老姐，你在那里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干了呢？”弟弟好奇不解地說。他總是叫小薇“老姐”的，雖然她還不夠老，或者說，還沒老到那種程度。

“哦，沒什么，就是不大開心。”小薇淡淡地回答。他們雖然一母同胞，但是除了外形酷似，極少能夠找到共同的東西。何況在有些事情上，懂的人不必解釋，不懂的人就更不必解釋了。

皮膚粗黑的弟媳在一旁咧開兩片厚嘴唇笑了：“有錢掙就開心啰！現在誰不是向錢（前）看？”

弟弟點頭表示贊同。

小薇不說話，埋頭扒著碗里的飯，坐直了身子細嚼慢咽。

父親瞥了她一眼，望著他的長孫女說：“那你以后怎么辦？有什么打算？動不動覺得不開心就走人，到哪里能夠工作長久？”

他的話語就像他的目光一樣冷漠而犀利，讓人不由得心驚膽寒，不覺變了臉色的小薇竭力地保持著鎮定說：“我自己會看著辦的。”

母親慌忙地攔住父親的話頭說：“好了好了，不開心就在家里玩一段日子，再出去找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