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周一的超市里也異常熱鬧，人潮涌動，每個檔口都要排隊。陳小薇提著沉重的購物袋站在收銀臺前面長長的隊伍里，有些絕望地瞧著溫柔白皙的收銀員慢悠悠地給顧客掃碼，打包，思慮猶豫著要不要換個收銀的位置排隊去。這時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騰出一只手掏出來看了看，驚異得幾乎手機脫手。

是一個沒有備注姓名的號碼，但是熟悉得就像流淌在她身體里的血液一樣。這個號碼她曾經無數次的聯系，但它從來不會主動的聯系她。受寵若驚的她激動得手有點顫抖，心里歡快地跳躍著，她從等待收銀的隊伍里抽身出來，走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里說：

“喂，高總，有什么事嗎？”

她的聲音親切溫柔而平靜，高天在手機里傾聽著，直覺她是個沒有秘密的單純坦白的女人，就像他這些年來認識熟悉的那個女人一樣。但是他并不甘心，也不十分自信，于是堅定沉著地說：“你在哪里啊？我能開車過來接你嗎？”

陳小薇覺得自己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幸福而漲紅灼熱起來，抑制著心跳她躊躇道：“現在嗎？我在天橋好鄰居超市里買菜呢，正打算回家去。”

高天平靜地說：“你等著我吧！我來接你，送你回家。”

陳小薇笑瞇瞇而惶恐不安地道：“什么事啊？你在電話里說不行嗎？我趕時間回家做飯呢，琪琪馬上就放學了！”

但是高天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而她不得不心神不寧地回到收銀臺買了單，走到超市大門口的幾級臺階下等候著他過來。正是深秋，清潔的街面掉落著零星幾片枯黃的樹葉，到處是匆忙趕路的車輛和行人。

陳小薇站在天橋底下的街邊焦急不安地四處張望著，不知高天何時過來，既期盼又恐懼。他們多年不曾謀面，現在是否還能一眼就認出彼此呢？她還記得他的樣子，只是歲月這把殺豬刀，已經將她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了！她不由挑剔批判地審視著自己的衣著，——沒辦法，事發突然，就這樣狼狽的面對他吧！她暗自咬了咬牙。

高天悄悄傳來手機短信：這里不方便停車，我在你斜對面的武商門口。她只得提著沉甸甸的購物袋橫穿馬路走過去。

他仍然開著多年前那輛深灰色的寶馬車，車身依然錚亮嶄新，沒有蒙上歲月的半點風塵。高天在駕駛室里搖下車窗來，目光沉靜地望著陳小薇說：“挺沉的吧？你買幾個人的菜啊？”

小薇臉紅道：“就我和孩子吃飯啊！不過每次我都盡量地多買點，這里距離孩子的學校太遠，來一趟不容易！”她說著打開車門，動作沉穩地坐到高天的身旁，順手將購物袋擱在自己的雙腿上。

高天一手把握著方向盤，側過身來近距離地從頭到腳打量著小薇，眼神迷離地微笑著說：“你好像沒什么變化，看來無情的歲月倒對你格外有情似的。”

小薇竭力抑制著因為激動喜悅而不斷泛紅的臉色道：“呵呵，謝謝您的贊美！——今天突然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高天望了望車窗外的風景，淡淡地隨口說：“沒什么事。”

陳小薇目不轉睛地深深凝視著他，幾年不見他蒼老了許多，也消瘦了不少。他的眼神依舊鎮定，雖然眼角沒有一絲兒皺紋，但不知為何他的臉卻失去了健康的膚色而泛著暗黃，令人止不住地擔憂。她咄咄逼人地道：“沒什么事，為什么要來找我呢？”

高天扭過頭來注視著她說：“沒什么事就不能來找你嗎？”他的語氣竟莫名地透著嚴厲。

陳小薇略微驚愕地揚了揚眉毛，倏爾冷笑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大家都這么熟了，還用得著拐彎抹角嗎？——哦，對了，我爸媽賣大米的事，多虧你幫忙，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要不我請你吃頓飯吧！今天肯定是不行了，你看你哪天方便呢？”

高天忽然靈機一動說：“胡校長——你們見過面了？”

陳小薇立刻明白了他的來意，自那次迫不得已冒冒失失地帶孩子跟胡偉約會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終于來臨了！但是她的臉上若無其事地微笑道：“不是你好心介紹我們認識的嗎？難道我們不能見面嗎？”

“那倒不是。”高天聲音低沉地說，滿臉籠罩的愁霧似乎秋風都吹不散。

陳小薇瞟了他一眼，眼睛里含著溫柔甜蜜的笑意，默默地期待著他說下去。

高天咽了一下口水，有點艱難地說：“你們見過幾次？”

小薇的目光直視著車前的擋風玻璃和玻璃窗外挽手同行的一對青年男女，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了。”

高天扭過頭來忍耐地望著她，囁嚅著，半晌才說：“別再跟他見面了，多花點時間照顧孩子吧！你也該照顧好自己。”

陳小薇美麗的臉上忽然呈現出輕蔑而高傲的神色，冷冷的回答說：“你放心，跟你關系密切的朋友見面，我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能說！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智，也沒有那么無恥！”

高天竭力地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和臉頰奔涌的紅潮，安撫地喃喃說：“你看你扯什么無恥不無恥的話！誰無恥了？咱倆誰無恥？是我無恥，還是你無恥？”

陳小薇的眼睛里噙著淚花，倔強地緊閉雙唇不說話。

沉默了一陣，待激動不安的情緒稍微平定，高天淡淡地說：“當然，你知道把握說話的分寸就很好，我應該放心釋慮才是。”

陳小薇神情冷傲地說：“這么多年沒見，今天您突然來找我，就是為了叮囑我這事嗎？”——她不自覺地使用了“您”，高天深知這稱謂變化的意義——“倒勞煩您費心了，還專程跑一趟。”

高天似乎被她的態度激怒了，扭過頭來嚴詞厲色地說：“如果你想認真地談戀愛結婚就找別人吧，胡偉他根本不適合你。”

陳小薇愣怔了一下，有點感動地說：“謝謝你的提醒，我從沒想過跟一個有婦之夫認真地談感情，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高天瞥她一眼說：“那就好。”

心情完全地平靜下來了，兩人在駕駛室里無所事事地坐了幾分鐘，高天若有所思地說：“你現在什么地方上班？工作還開心嗎？”

小薇冷淡而掩飾地回答：“能夠養家糊口就行了，還什么開心不開心的。”

高天寬容地笑了笑，雙手打著方向盤慢慢地啟動汽車說：“你住哪里？我送你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