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那晚回到家已是子夜，比平常稍晚，不過在他的作息規律里尚屬正常。他在裝修得高大巍峨的門廊里換了拖鞋，身心疲憊地走向衛生間去洗漱時，妻子鄒秀梅穿著睡衣睡眼朦朧地從臥室走過來說：

“晚上你在干嘛啊？電話都不接。”

高天理直氣壯而不無冷淡地支吾道：“有事！”

鄒秀梅瞅著他打開水龍頭來擠牙膏，像下屬匯報工作一樣地說：“婷婷撞人的事已經解決了，今天我們一起到醫院送了點錢給人家，對方同意傷好了就出院的?！?/p>

“嗯。”高天神情淡定地拿鼻子應道。

鄒秀梅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晚上你在店面跟哪個經理談事情嗎？”

拿濕毛巾擦著臉的高天瞟了妻子一眼說：“最近幾家店里的業績都很穩定，年底了，足療的生意會越來越好，沒什么可談的！你就別操心了吧！反正每個店里都有專門的財務收帳，你只要在家看看報表就行了。我不回來，你就早些睡吧，別記掛我。”

鄒秀梅寬慰地微笑著說：“沒事就好。不過你也別總是打麻將太晚，別累著?！彼勒煞蜃畲蟮臉I余愛好就是賭，經常跟生意場上的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打打麻將。至于別的，——女人方面的事情，她并不擔心。

高天連聲答應著，示意妻子出去，因為他要關門洗澡了。當他打理好自己在寬大的富有彈性的床上躺下來時，他發現勞累一天的妻子已經睡熟了。

像往常一樣，高天在黑暗中默默地總結著今天的工作和生活，檢討著自己的言談舉止，除了晚上到畫室找琪琪并追蹤她們母女這件事做得不恰當，其他都令他心滿意足。顯然，他突如其來的介入對陳小薇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困擾，他也明白自己的行為失當，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薇對他客氣又疏遠的態度真正令他灰心，或許他確實傷害過他，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有時候人與人的相遇就注定了無疾而終。想著明天上午要到工地上看看工程的最新進展情況，他翻了身摟住枕頭強迫自己睡過去了。

翌日對陳小薇來說是比較糟糕的一天。從超市買菜回來，她不得不再跑一趟幼兒園而導致不能按時給女兒準備午飯，只得臨時打電話給她畫室的索老師，請求轉告她。小薇一直很關心女兒的成長，無論琪琪在學校還是畫室，她始終和老師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即便如此，她也不好意思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地就打擾麻煩老師，因為老師必須負責的學生和操勞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永遠對某個家長保持熱情和耐心。所幸老師們了解到琪琪的家境，十分體諒她這做母親的心情，對她的態度一直很客氣有禮。

“麻煩您告訴她，讓她自己在外面解決一頓吧！我實在沒辦法?！标愋∞睂擂蔚丶t著臉說，感覺得額頭微微冒汗?！巴盹埶€是回家吃吧！——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索老師很年輕，穿著打扮很時尚前衛，但卻是真正德藝雙馨的美術老師，情商也很高，經常和畫室正處于叛逆期的學生們打成一片，深受學生的喜愛和尊敬?！芭?，沒事沒事，我們馬上要聯考了，中午他們很多孩子都在畫室點外賣的，因為作業完不成??！”索老師在電話里的聲音有點低沉，可能是身處上課進行時的畫室，怕吵擾了專心作畫的學生們吧！

安排好琪琪的午餐，陳小薇在巷口車輛林立的街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但騎行不到兩分鐘就意外地掉了鏈子。她不得不下車來步行，可是幼兒園突發的事情緊急，容不得她慢慢悠悠地走過去，這點距離打出租車又實在奢侈浪費。困頓潦倒的她在車來人往浮華喧囂的街邊徘徊糾結著，沒人理睬她，最終她只能踩著不算很高的高跟皮靴，有些顛簸地一路小跑著到達目的地。

幼兒園大班的課堂已經完全停滯癱瘓了，孩子們在教室的各個角落里隨心所欲的自由玩耍，兩個老師坐在前臺的課桌旁愁眉苦臉地商議著什么，顯然并不想約束孩子們繼續上課。他們的身旁站著人高馬大的陽陽和另一個受傷哭泣著的孩子，狼狽不堪的陳小薇氣喘吁吁地突然闖進來的時候，老師們就像看到救星似的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

“陽陽媽媽，你總算來了！”圓臉上忽閃著一雙秀美明亮的大眼睛的班主任張老師說，“大致的情況我剛才都跟您說過了，對方的家長可能住的比較遠，這時還沒趕過來呢！等會你們家長當面協商一下這個事情吧，怎么解決也要雙方達成一致才行。雖然只是小朋友之間很尋常的打鬧糾紛，但我們當老師的不方便說什么的。”

理直氣壯的陽陽見母親來了，更加有恃無恐，這時他撒嬌地蹭過來牽起小薇的手說：“媽媽我們回家吧！我不想在這里讀書了。”

那個一直抑制不住地抽泣著的男孩儼然比陽陽瘦小，他的左臉上幾道抓痕正向外慢慢地滲透著鮮血，簌簌而下的咸澀的淚水滴落在傷口上更令人望而生痛。陳小薇走過去憐惜地摸摸他的頭，譴責地對陽陽說：“你為什么要動手打小朋友呢？現在還說這種話！媽媽平常都是怎么教你的？——有事要好好說話，不要動粗！快過來給小朋友賠禮道歉吧！”

陽陽倔強地瞪著黑亮的大眼睛說：“是他先動手的，我才不道歉！”

受傷的小男孩在小薇溫柔慈愛的護衛下斗膽抽噎著叫嚷道：“如果你不罵我，我怎么會動手打你？”

陽陽憤慨地據理力爭道：“是你先罵我的！你說我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

孩子的話像一條鞭子猛地抽打在陳小薇的心上，令她覺得渾身一震，繼而感到撕心裂肺般地疼痛……她強忍著被踐踏的尊嚴和痛苦，轉過身來氣憤地質問兩位老師道：“請問你們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會讓孩子說這種不明是非的侮辱人的話？”

兩位女老師忙不迭地解釋說，對于陽陽的家庭情況他們并不十分清楚，當然也不需要了解清楚，因此其實他們并不曾對孩子們造成誤導，老師的職業道德也不允許他們這樣做！可能是孩子們從來沒見過陽陽的爸爸來幼兒園接送他，私底下互相揣測議論的也未可知，現在的孩子都思想早熟，個個都是人精?。?/p>

“無論如何，孩子受傷了，我們會送醫救治，相應的醫藥費我們會承擔，但這孩子和他的家長也必須就這句話對我們誠懇地道歉！”這是陳小薇對整件事最終的毫不妥協的明確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