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看著黑漆漆的屋頂，腦袋渾渾的。錯了，錯了，到底哪錯了？從開始就錯了？父親腦袋里一遍遍過著研究方向和一個個數據。他記不住全部數據，但僅憑著他記得的一些數據，父親覺得錯的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沒必要將先前的數據全都棄之不用。不對，父親很快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一開始的設計就不合理，那么剩下的數據就沒有討論的必要了。

父親又一次陷入呆滯。他吐出一口氣，直直地躺在床上。父親想起了剛來時的那片大漠，茫茫蒼涼。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這就怕了嗎？

第二天父親就掙扎著起來，又走進了實驗室。

父親撕掉之前的數據，開始按照組長新的布置計算起來。

父親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的重新開始和以后的困難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父親擺手讓顧歸坐下，讓他稍安勿躁不要著急。現在著急也沒有用，等上面的通知吧。

顧歸氣得砸窗戶框說：“你說他們現在撤了，我們研究到半路怎么辦？”

父親看著顧歸，也不知該說什么。大量的數據需要測算，沒有機器可怎么辦？

顧歸笑著對父親說：“不可能人工計算，那真是十年也算不出來。那我們真的要身葬大漠了。還得讓我們孩子來接我們班，接著算。”

顧歸變了，他早就學會了苦中作樂。父親看著顧歸，知道他已經想好了。

當晚父親和顧歸就開始在床上計算。兩個人找出算盤打得啪啦啪啦地響。父親趴在床上，手腳冰涼勝冰。父親不敢稍稍挪動。被窩里除了身底下這一塊兒地方其余的地方碰都不敢碰。父親雙腳蜷縮在被窩中間，不敢伸下去。父親壓著一只胳膊，直到壓得沒了知覺。等到父親躺下睡覺時，斯哈一聲，他不小心把腳伸下去了，涼得父親哆嗦了一下。顧歸那邊也是斯哈一聲，他比父親高些，腳自然伸得更下一些。

父親胳膊麻得緩不過來，將胳膊放在胸前曲著。父親突然笑了，他覺得這樣才夠勁。

眼前都是高山，父親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走著走著，父親轉身伸手拉一把，身后的女子拽著父親的手登山山頂。她站在山頂上吟了一句“若得化為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

父親看著她，她眺望遠方。父親想著想著就落寞起來，她現在在哪？父親起身，不顧周圍的冷氣，擰開墨水寫信。他知道這信是傳不出去的，但他必須寫，不寫睡不著。

父親哈著熱氣，墨水化不開。父親坐在桌前等著，將墨水握進手里。父親的手并不比墨水暖和多少，他捂了很久，都沒化開墨水。父親又鉆回被窩，將墨水捂在胸前，墨水涼得父親上了幾次廁所。

父親手攥著墨水睡著了。等到第二天墨水化開，父親再坐在書桌前，已經忘了要寫什么了。最后父親想了半天，只寫下“安否”這兩個字外加一個問號。父親將這張紙壓在最底下，很久之后才拿出來又添了幾個字，直到父親回家，這張紙都沒有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