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梅薄白嘴唇輕抿，身上的紅棉襖已經寬大的晃晃蕩蕩了。她整個人套在棉襖里。蘇梅自己一個人做兩項數據測算研究，竟然還比別人快，這讓組長暗暗捏了把汗。同事們都怕蘇梅倒下，每每看到蘇梅都提心吊膽，似乎她就要在某一刻倒下。組長怕研究結束不了，可每當看到蘇梅時，他又怕研究結束。現在支撐蘇梅的，只剩下研究了。

父親見蘇梅立在門口，朝蘇梅走過去。父親想開口勸兩句，想想又忍住了。父親一向不善交流，這樣勸人的話更是不知怎么開口。蘇梅先笑了，微陷的眼睛透出亮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個小小的月牙。“放寬心。他希望你好好活著。”父親避諱了顧歸這個名字，怕引蘇梅傷心。

“我會的。”蘇梅點頭說。“好好活著。”蘇梅走了幾步又轉身補充道。父親看著蘇梅離去的背影，外面是千里黃沙，淹沒了這個瘦瘦單單的人。

爆炸聲在遠處響起，灰灰的煙霧升騰。所有人站在高處，心揪在了一起。不對，不是這樣的。

父親緊皺著眉頭，他看著遠處震起的塵沙，轉身對組長說：“我去采樣。”

“那是化學組的事，你去干什么？”組長反問父親，有些不明白。

“我替顧歸去。”父親堅定的說。

組長沉默了一陣，點點頭去跟化學組組長溝通了。

父親帶著蘇梅，兩個人徒步穿過深深的沙子，留下兩行歪歪扭扭的腳印。父親從背包中拿出儀器正要采樣，風忽然大了起來，吹翻了背包。兩人抬頭向遠處望，煙塵滾滾掀起一陣迷霧。

“沙塵暴！”父親喊道。

“走！”蘇梅踉蹌著站起來往前跑。

來不及了，天地忽然變色裹在一片渾黃中，大地在動，流著涌著不知沖向何方。

父親看著遠處崩來的連天沙墻，手顫了起來。他死死拽住背包，雙腿已經開始打顫。這一刻父親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原來沙漠像大海一樣可怕，它也洶涌滾動，鋪天蓋地地埋沒所有事物。人若是被壓進沙子里，鼻子嘴里會瞬間灌滿沙子，沙子擠壓進頭顱，身子壓進深處，變成干尸。

父親想著這些，向四周尋找生機。周圍已全是迷沙，看不清楚，甚至連眼都睜不開了。

蘇梅！父親喊著，嗓子里打進沙子。

蘇梅！父親仍在喊，他嗓子疼得喊不出聲，嘴卻仍張著，又灌進更多沙子。

父親慌亂地亂抓，終于碰到一只瘦弱的手。蘇梅！父親緊緊抓住蘇梅的手，拉著這只手往遠處奮力地跑。

“你走吧。”蘇梅彎腰抱著肚子，她沒力氣了，再也跑不動了。

“不！我背你。”父親蹲下來要背蘇梅。蘇梅擺擺手，將身上的背包交給父親，斷斷續續地說：“剛剛，我測過了，這......是數據。”她推了父親一把，虛虛的手只是碰到了父親衣服。父親拉著蘇梅往前跑，她掙開父親的手，搖頭說：“我走不動了，你走，你走啊！”父親明白數據的重要性，但在人命面前他猶豫了。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但是這背包里的東西，寄托著更多的人命，全中國的人命。

“走！”父親背起脫力的蘇梅，扔下自己的背包。父親胸前反背上蘇梅的包，背起蘇梅往前走。

父親只邁了幾步，后面的沙柱就追了上來，壓倒了兩個人。兩人在沙中滾，滾下高坡，抱團滾成一個大沙球。